即便这样周全的准备，每年春天来临，也是总要死掉一些人，有病死的，有耐不住寂寞的，还有就那么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
梅胖求婚，就是那那个冬天的最后一个月，雪把周围的一切盖得厚厚实实的，梅胖跪在雪里，像一块白布上的污点。
“嫁给我吧！”梅胖喊道，首唱起了求婚的歌曲。他本想唱《So Nice》，但是这首歌被他低沉的嗓音唱出来并不好听。何况天实在是太冷了，那些柔软的音符刚从嘴里吐出来，就被风吹走了，坐在屋里的露娜，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他只能大声吼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
“鬼吼鬼叫什么，大冬天的。”露娜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语气冰冷，但在四肢冻僵的梅胖看来，这种冰冷也带着暖意。
“嫁给我吧！”梅胖从背后拿出了一扇羚羊腿，一束鲜花，和一跳狗项圈。鲜花是拜托边境守卫从暖棚里带的，羚羊是他自己猎到的。羚羊到了保护区既不吃肉也没变大，唯一的变化就是奔跑的速度极快，只有冬天趁它们迁徙的时候，才能抓到一些意外负伤的。
狗项圈是梅胖的杀手锏，当然他故意买了一个给小狗戴的，以免这个东西真的套进自己的脖子里。
“……我可以嫁给你，但是我事先说明，我并不爱你，只是希望有个男人陪我过下一个冬天。”
“我知道……”梅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还有以后很多个冬天。”
“那好，我可以嫁给你。但是现在太冷了，我不愿意打开屋门，你先回去准备吧，春天一到咱们就结婚。”露娜说完就哭了，那声音和风声一样，却更凄凉一点，传到梅胖的耳朵里让他打了个寒战。
冬天一过去，梅胖就准备好了婚礼需要的应用之物，酒肉筵席，花束，婚纱，还有放婚礼进行曲用的老式音箱。梅胖看着穿着婚纱的露娜，和第一次见面一样，洁白的像是要随时散去。梅胖觉得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可是每次一抓到她，之前的光辉就黯淡了下来。肌肤也恢复了之前的颜色。
证婚人是希望者联盟的领袖，联盟选领袖有一套复杂的程序，简单来说，连续三年贡献量最高的人就可以担任领袖。
梅胖和露娜的生活过得不错，他们一起搜集食物，一起料理，闲暇的时候一起听音乐，露娜很小就去了保护区，除了大人们哼唱的民谣，什么音乐她都没听过。
有时候他们俩会倚靠在一起听爵士乐，梅胖想弄来几张Stacey Kent的唱片，但是也再也找不到了，时间一久，他自己也忘了那些歌的旋律。
食物还充足的时候，她们的生活还算幸福。
有时候梅胖会和露娜开起那个关于“饕餮”吃人的玩笑：“说真的，真有过饕餮吃人这种事发生么？”
“当然没有，这也就是你们联邦人才想得出来的恶俗都市传说吧。”露娜有点生气，皱了皱眉头，“我听都没听过这种事，大家有胃都是喂了吃食物，人肉能有多好吃，难道比鸡还好吃嘛？”
梅胖想了想自己来的第一天晚上吃的半人多高的那种变异鸡，舔了舔嘴唇，认同了露娜的说法，只不过他自己觉得一开始有些排斥的那些松鼠更好吃，那肥嫩的脂肪把肉厚厚地包裹起来，烤在火上再撒一点盐巴，又香腻又酥脆，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过度地采摘了松子，这些松鼠的数量在日益减少，已经很难再吃到了。
9
梅胖和露娜的第一次争吵出现在露娜怀孕的时候，怀孕本身不是一件坏事，保护区和联邦不同，没有这样那样的压力，生一个孩子只会给家里增添更多热闹的气氛。所以几乎不会有家庭做什么保密措施。梅胖和露娜也不例外，两个人又是新婚，此起彼伏的叫声总是搞得附近的邻居，猫狗和蝉都睡不了好觉。有一段时间露娜声线都变成低沉沙哑起来，怀了孕也是正常的事情。
然而梅胖的焦虑却和露娜的肚子一样一天天的变大，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梅胖和露娜的矛盾爆发了。
爆发的点在于，梅胖想让孩子回到联邦读过童年，接受教育。而露娜觉得，孩子就应该留在他们身边。
梅胖有时候会和保护区的孩子们一起玩耍。因为喜欢相似的生存方式，保护区男孩女孩的性别差异不像联邦那么多，不论男女平时都厮混在一起，爬树、奔跑、探险，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会玩点过家家和梅胖给他们设计的桌游。
然后，有一天爬树的时候，梅胖才注意到那些孩子的脚都磨出了厚厚的茧，而这些茧又再次被磨碎，起泡，变薄，出血，皴裂……
“你们怎么不穿鞋啊？”梅胖问他们，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在一个物资匮乏的地方，所有“为什么不……”句式的句子都是不合时宜的。
“我们不需要那种东西啊，别扭。”
“你们穿过太空鞋吗？穿上一跳可以跳很高，像飞一样……”
“我们穿过。”一谈到太空鞋的话题，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梅胖识趣的没再说话。
梅胖找到联盟的领袖X先生，他一直不知道领袖的正确称呼是什么，盟主？村长？反正别人叫X随口叫什么，X自己也不在意。
“我们换来过一批太空鞋，但是有一次一个孩子飞得太高，被一只鸡叼走了。”村长解释道，“你知道鸡吃人吧，它们本身不是掠食者，即便是变成这么大，也不会一下咬住要害把猎物杀死这种本事，只能一口一口地啄猎物上的肉。那孩子死去的场景，其他孩子都看在眼里，从此也都不想再穿那些鞋子了。”
“其实不光是鞋子，我注意到很多联邦孩子童年必备的东西我们都没有……”
“你也看到了，我们的孩子不需要那样娇生惯养……”
“并不是联邦孩子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娇生惯养，比如一些疫苗，有了这些他们才能活得更久，不至于夭……比如书，孩子总需要书的吧！”
“我们孩子基础教育的书也都有，其他书，在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处。至于你说的疫苗，你没看见我们的孩子多健康吗？联邦里那些娇贵的小孩，怕是一千米也跑不下来吧。”
梅胖心没有再争辩，不过他想X这次真的是想错了，之前说联盟的孩子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这些或许没错，但是说那些孩子身体不好，就真的是个误解了。联邦的孩子从小就要打十几种疫苗来杜绝疾病，摄取均衡的营养，做恰到好处的锻炼。论身体素质，比保护区的这些孩子还是要好上不少，别说是一千米，只要是想，就是跑个万八千米，都不在话下。
讽刺的是，这些孩子能有如此的好身体，正是沾了健康管理系统的光，也就是“希望者”们一直反抗的东西。
其实对联邦的人是不是真的不如“希望”能吃苦，梅胖也持怀疑态度。毕竟，“希望”可是一群连口腹之欲都无法放下的人。
所以无论怎样，梅胖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回联邦去。
10
食物在一天天减少。有些动物得了疾病，有些动物迁徙走了。庄稼和植物也都莫名其妙的一片片枯萎。没有人知道原因，有人说是联邦政府搞的鬼，但是也没拿出什么证据，梅胖和身边的人每天都花费大量的时间出去觅食，越走越远，夜以继日。
梅胖和露娜的关系也不像以前那样融洽了，他们没有时间再依偎在一起听爵士乐，邻居晚上也听不到他们的叫声了。争吵就产生了，一开始他们还争吵，后来他们连争吵的力气也没有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联邦跑。以前冷清的边检入关通道现在变得人满为患。切掉胃对他们来说是恐怖的事情，但饥饿更甚。
剩下的人也不得不扩宽他们的食谱，野果、野菜、虫子、植物的根茎……希望者们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进食，越吃越多，但是却越来越饿。
跑去联邦的人多，但是加入“希望”的人也没怎么减少，陆续有人联邦跑出来，在食物丰富的时候，这些来的人自然都是壮大组织势力的同志、战友，而现在这些没什么特长的人就变成了累赘。
“累赘……”梅胖忽然想起什么，“虽然新闻总有某某名人变成‘饕餮’被抓住，但仔细想想，我从没见过医生。律师或者是哪方面的专家大亨到过这里。来的净是一些没什么本领的中下层人。来到这里最有名的，也不过是两个没有工作不入流的诗人。可以说，他们都是联邦政府的累赘……”
“你接到过一个叫你们‘快跑’的电话吧？”每来一个新人，梅胖就会问这个问题确认一样，毫无例外，他们都接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