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景元很少有如此毕恭毕敬的时候,想必对这老头十分尊敬,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父亲。杜若桐身为他的发妻,自然更不敢怠慢,赶紧跟着拜下:“师父好!若桐拜见师父!”
“你小子,娶了媳妇都不晓得请为师喝杯喜酒。该罚!”话虽这么说,可小老头依旧笑容和善。据梁伊伊观察,他的笑意,是从眼睛到嘴角,发自内心的高兴。看待恶少的表情,就像每次曹瑞看待常远兆一般,充满慈爱和欣赏。
“徒儿确实不对,请师父降罪。”恶少倒也真心想请师父师弟喝喜酒来着。在这世上,父亲给了他生命,可师父,却教会了他做人的道理,可谓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只是成亲那段日子,坐监,上刑台,刀下留人,又被迫服役……完全不在他控制之内,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好在小老头并未真心和他计较,摆摆手便吩咐他们二人起身了。“罢了罢了,你家小娘子眼巴巴看着,我哪敢责罚你。快带着你娘子,还有小丫头们入座吧。”
恶少与杜若桐相扶而起,站在一边笑盈盈的师弟也走上来跟他打招呼:“师兄,好久不见。”
恶少看着他,眼里尽是亲热的神采:“长高了不少。”
师弟仰头不满的怒视恶少,一脸都是黑线。“师兄……”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
将梁伊伊与小梅也领着入了座,恶少先将众人挨个介绍了一番。梁伊伊这才知道了小老头与那小个子师弟的身份。
小老头名叫林凡,原明教大祭司兼左护法。年轻时,跟着明教进入中原,常雄与明教在玉门关内一役,将明教逼回大漠时,他并未跟着一起回去。而是留在了这片他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
小个子师弟,是边关城市年年战乱遗留下的孤儿。林凡在他襁褓时,便将他带回家中抚养,还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林沫岩,期盼他这一生能如岩石般坚强刚正。
当恶少介绍到梁伊伊时,林凡与林沫岩几乎同时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的给了对方一个迅速而又复杂的眼神。当然是在梁伊伊没发觉的情况之下……
凉菜上桌,潘景元才有些诧异的问杜若桐:“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儿的?”
杜若桐面色一沉,大街上那场可怕遭遇又浮现在脑中。“我们刚刚在路上又遇到杀手了。幸亏你这位师弟及时相救,不然……我可惨了。”说完,感激的望了望林沫岩,若不是他,她早已长剑入喉,还怎能活着说话?
恶少也脸色一沉,望向林沫岩,对方点点头,对他说了句:“看功夫,应该是同门。”
接着杜若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场面如何混乱,情况如何惊险,林沫岩相救的时机和手法又是如何精准,犹如说书一般重现在恶少面前。
恶少听完,已是满头薄汗,脸色煞白。半晌回过神后,斟起满满一杯酒,向林沫岩珍重道谢:“多谢师弟相救!”
师徒几人好久不见,刚开始总是要叙叙旧情,侃侃大山。林沫岩对“东都侠”行侠仗义过程中的见闻表现出十足的兴趣。可恶少心里明白,林凡和林沫岩师徒两,这些年隐姓埋名,做过的侠义之举,根本不是他这区区东都侠可以相比的。
酒过半巡,林凡才忽然问恶少:“对了,你小子要么几年没动静,要么就忽然去三生树下发急救信号找为师,你想作甚?”
恶少放下筷子,转头望了望梁伊伊,又一脸恳切的对林凡说道:“实不相瞒,徒儿这次是真有性命攸关之事请求师父帮忙。”
林凡并未满口答应,而是也将竹筷放下,抱着胳膊说了句:“说吧,我听听看什么事儿。”
恶少在心里把要说的话过了一遍,最后娓娓道来:“徒儿有个好友,向来与人为善。可最近不知为何惹上了大漠同门中人。如今身中奇蛊,心性丧失,恐怕以被人控制利用。不知师父可有方法解蛊?”
林凡一直静静的听着,最后摸了摸下巴,撇着嘴满眼笑意的问道:“你说的那个好友,可是姓常?”
此话一出,梁伊伊,杜若桐,小梅全都惊得抬起头来。
恶少更是诧异的问出:“师父您怎么会知道?”
林凡笑着摇摇头,又望了望同样面带笑意的林沫岩,语带嘲讽的说道:“我不但知道他姓常,还知道他是个傻子。这天下傻瓜他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是不是啊,小徒弟?”
林沫岩想都没想,立刻接茬:“就是。”
梁伊伊哪里能容忍这师徒两当着她的面,如此直白又无礼的嘲笑自己的丈夫?常远兆确实不算人精,可关键时刻绝对算是个聪明人。而且,在她梁伊伊心目中,常远兆这只大白兔,绝对比上帝,比如来佛,比任何一尊神灵都要神圣不可侵犯。“诶,岂有此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相公?他是单纯,心地好,可他哪儿傻了?”
小梅也不干了,帮着小姐维护自家主人:“就是,姑爷可聪明了!三岁就会背诗,四岁就会耍枪了!”她这都是听前主人杨依依吹大牛时说的。常远兆三四岁,杨依依才多大,小梅才多大?知道个甚?他文武双全不假,但绝对不是小天才,更不是学生会主席或者学霸。
梁伊伊很感激小梅挺身而出帮自己出气,可也很无奈这丫头吹牛不打草稿反而引得桌上一片笑声的傻气。四岁耍枪?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简直是小正太跳钢管舞的即视感。
心里虽这么想,可梁伊伊嘴上却决不服软,这可是事关相公的面子和尊严。“笑什么?你们倒是说说看,我相公哪儿傻了?”
林凡依旧笑容可掬,说话不急不慢:“你们说说看,明知道前面有个坑,他还非要一头跳进去,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这不是傻是什么?”亏他老头子化妆成臭要饭的偷光他银子,又亏的林沫岩扮成店小二骗他的通关文书,一波二折,却还是没能把他留住。可想而知,这常远兆性子有多倔。当然,更可想而知,对面这大腹便便却依旧美貌可人的小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想到这儿,林凡摸着下巴,又一次若有所思的望了望梁伊伊。
恶少听完师父的话,心中更加不解:“师父莫非见过他?”
林凡点点头,坦率的说:“玉门关内的客栈里见过一次。”
林沫岩端起酒杯饮了一半,接过话茬说道:“那公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被偷儿偷的身无分文,差点把衣服都当给店家。最后还是卖了块玉坠子,才又筹了些盘缠上路。”
常远兆如今的境况已经惨不忍睹,梁伊伊已经心疼的不能自已。听到他在途中经历这种窝囊又难堪的事情,她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相公真是遭罪了。那些该死的小偷,生儿子没屁眼!”
对面的林凡一口酒喷了出来:“噗……咳咳咳……”他自己倒没什么,亲儿子被黑了菊花,实在有些窝囊。
林沫岩狠掐自己大腿,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恶少不明所以的关心道:“师父您没事吧?”
林凡顺了顺气,干笑了几声:“没事没事,吃菜吃菜。”
又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恶少才又接过刚才的话题追问了下去:“不知徒儿刚刚说提的蛊毒,师父可有解决的法子?”
林凡将口中的酒菜咀嚼下肚,又擦了擦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说了句:“这个么……没有。”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恶少意料中的。“没有?”
“真没有。”林凡很肯定的重复了一次。
这无疑是给梁伊伊的心狠狠插上一刀。这意味着常远兆今后见到她,依然会对她痛下杀手。然而这一点,还算是比较幸运的情况。更让她心痛到梗塞的可能性是,她会不会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玉门关内外,他们将永世为敌?这便是她抛弃了一千年后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那个深爱着她的恋人,所换来的局面?
她还没敢考虑若此事传到皇帝耳中,那位九五之尊将会如何处置常家人。会不会像她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那样,一人叛国,全家抄斩?那她的孩子们怎么办?还未出生,尚未见到这个世界的太阳,便要跟着她一起奔赴黄泉?或者侥幸逃生,这辈子过着逃亡的生活?
他是为了她梁伊伊,才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她死而无冤,可若是让她的两个孩子,让常家上上下下这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丢掉性命,那她梁伊伊就算是被打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无法抚平心中的罪恶感。
想到这儿,她不知不觉已经满眼的泪雾,嘴唇咬出了血,双手掐进木凳,劈断了指甲都未曾察觉。
她梁伊伊从来不是圣女,可也绝不想做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