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浓云惨淡。墨蓝的夜幕下,群山像古兽一样沉眠,脊背相接,黑影幢幢。一个瘦削的阴影微跛着脚,一瘸一拐的沿着山麓慢慢挪动,身后一声无名的鸟啸划破长空,戚戚寂寂。那人是严小二,似是在某个山崖上失了足,摔折了右腿。这会摸着黑,凭记忆往前天白日的战场摸去。
满山的尸体不曾处理完,所以北庭的军队依然还在下面驻扎着。北野寒,北野锋,甚至连速不台都没有离开。胡三爷也担心自家姑爷的安危,害怕北野锋会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悄悄派人对北野寒下手。说是悄悄,可依照那个大王子的脾气,估计会直接明着就把北野寒给杀了。因此他也不敢独自率着军队回南疆,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真正的当事人北野寒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每天夜里都独自出了营地,到最北头的门外坐着。一个人对着那阴沉沉巍峨的山,常常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军营里边将士开始都只是觉得惊奇,偏偏那个北野锋还在那儿煽风点火,明里暗里嘲讽北野寒懦弱无为,打仗没立下什么功劳就自暴自弃。几番话说到现在,就连看管营门的岗位哨兵都敢在背地里嘲讽讥笑。
胡三爷对着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不好主动上去帮衬着,不然他们再传闲话的时候,可就该传北野寒出个门儿还要靠岳父在背后撑着,那到时候事态可就更麻烦了。
因此他再着急也只能远远地站着,恨铁不成钢地扼腕叹息。倒是北野锋,像是实在闲得慌,每天夜里都刻意跑去嘲讽,似是为自己无聊的军旅生涯找到了一个乐子。今晚也同样不例外,晚宴散罢。一抹嘴,领着自己的近身护卫便颠颠跑了过去。
“哟,还在看呢?”说着盘腿在他的身旁坐下,嘿嘿一乐,“你倒告诉我,那山上头写什么了?”
北野寒也似乎是习惯了他每晚都来捣乱,像往常一样紧闭着薄唇,阖眼不语。
北野锋似乎也从来没打算等他回答,每次都自顾自地往下谈,“我说你这样可不好。有什么不痛快地都得告诉王兄我不是?虽说我不能帮你解决,可我能笑话你啊。对吧?你一个人憋着也是难受,说出来,好歹还能让我乐呵乐呵。多划算的买卖!”
这话似是起了什么作用,北野锋忽然瞧见北野寒的眼神有了波动,顺着他没来得及掩饰的目光一望才发现,原来是那山上似乎下来一个人。
“哟,可以啊。这些天没白看,还真能给你看出来一个!”北野锋拍了拍北野寒肩膀,凑近了些打趣,“哎,我说,咱父王新收的那个妃子肚子里可是一直没动静,要不等哪天你也坐过去看看?万一给她看出一大胖小子,嘿,那多好!”
北野寒理也不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那个几乎融进夜色的身影。尤其是在看到那个阴影的腿一瘸一拐的时候,瞳孔倏忽放大,一双手瞬时握拳抓紧。北野锋将他的动作都收在眼底,可他的反应并不是先派个人过去探察着,而是立刻向着身后的护卫打了眼色,示意其中一个叫他往营门放哨的卫兵过去。
那人领命,走到营门旁,与那几个哨兵畅谈了一阵便拐进了阴暗的角落里去了。与此同时,前面的阴影也渐渐近了,是一身将军甲的严小二。盔甲上血液已经结痂,可上面却并没有半点创口。北野锋瞧着眼熟,眯着眼仔细端详看一会儿,便也识出那是先前死在他手里的一个齐国将军的穿过的,想来是这个人把盔甲从他身上扒下来换上的。
再看北野寒,眼神复杂,一双墨玉的黑眸竟同时掺杂着庆幸与失望。叫人一时也猜不透他是希望来人是沈晴,还是一直祈祷来人千万别是沈晴。
“哎!你是哪来的?”北野锋晃了晃脑袋也不多想,将注意力重新挪回那个来人的身上。
等又近了些,看到了脸他竟又觉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太真切,还是旁边的一个护卫弯腰提醒,“殿下,那是护卫着您弟媳的那个。”
严小二走近了,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胸膛,“天狼军副官,严琼,前来叫阵!”
“嘿嘿,有意思。”北野锋依旧坐在地上,偏首一笑,“你不好好在你主子那护着,跑到这边来干嘛?报仇?还是送乐子来了?就不怕你跑在这儿跟个事儿似的,后头我早派了人把她给砍了?”
严小二听得疑惑,抬头望了一眼北野锋身边的护卫。定下了心,摇头道,“不会。我那将军不就是您派人护送出去的嘛。怎么会出尔反尔。”
北野寒闻言一惊,望向北野锋的眼神多了几丝困惑。
北野锋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咧唇一笑,语气里带了三分威胁,“我看你小子是吓糊涂了,我堂堂北庭大王子,有什么人值得我派兵护送!”
严小二不明所以,四下打量一番。现在又不是在战场那会儿,这里并没有外人,不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按说他没必要再遮掩着。更何况北野寒还坐在他身边,暗中护送沈晴这件事让北野寒知道了,对他们兄弟的关系不是更好吗?严小二想到这儿,干脆把话挑开了,“明明是你把我们护送出去的,这不,那些人都在您身后站着呢?”
北野寒眼神更加困惑。北野锋却仰面哈哈一笑。狠狠一点头,咬牙道,“成!就当你这话是真的。那你不在你主子身边好好呆着,回来干嘛?”
严小二低头望了一眼手里蒋硕用过的刀,咧开嘴一笑,“您帮我是一回事儿,我严小二到了黄泉边儿上都记得给您祈个福。可杀了我兄弟,那又是另一回事儿,我不能放着兄弟之仇不管,所以,还请您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