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也是方咀村的,所以离当事人家并不远,一路上方浩都在为我出谋划策,比如让我诚恳地道歉,并且允许方玄把道馆继续开起来,只要方玄出山,那些村民就不会堵在门口了。
“你觉得这是方玄干的吗?”我问。
“不可能吧。”
“上次他不就为了挣钱,找人去装神弄鬼吗?”
“这不一样吧,挖人祖坟这种事,我觉得他不敢干。”
“他最近不正好没什么生意吗?”
“那是因为他不出山,要是他愿意,还是有生意的,大家并没有因为我们抓到齐峰,就觉得饿死鬼不存在了。他们都说齐峰死了,但是饿死鬼还会找别人附体。”
方浩连续提到齐峰,我没说什么,一言不吭地将车子停在方玄屋前,他家是一层小平房,很明显他有钱盖好房子,但是他根本没想在这里呆下去,明河镇只是他赚钱的地方而已。
“他们家在县城有房子吗?”
“据说在市里县城各有一套,家人都不在这生活了,就他一个人住在这。”
我点点头,轻声走到方玄家门口,在门缝里看了看,方玄正坐在里面泡茶喝,还连续看了看手表,坐立不安,不停地来回度步。在他旁边挂着黄色道袍和一些法器,看来他知道赚钱的机会来了,有些坐不住,但又怕我找他麻烦,想我主动请他出山。
我让方浩敲敲门,里面传出声音:“谁啊?”
“方叔,我是方浩。”
“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们老大过来,不然我是不会出山的。”
“我们老大也来了,你快开门。”
“他来干嘛?”方玄没好气地说。
“来找你出山。”
“让他说话。”
我点了一支烟,坐在门口石墩上,方浩让我说话,我却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抽烟。不一会儿方玄便打开门,看着我说:“哟,高所长来了,大官驾到,有失远迎。”
“虚伪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看你比较急于赚钱,所以来看看,免得你又乱搞一通。”
“乱搞一通?我可不敢,上次被你抓进去关了那么久,我早就成为妖言惑众,装神弄鬼的妖道了。”
“上次是我冤枉你了吗?”我站起来看着他问。
他嘴皮子动了动,不再说话。
“上次找人装神弄鬼,那是小事,关你几天算是警戒,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想钱想疯了,去挖人祖坟,这可不是小罪。”我严肃地说道。
“什么?”方玄惊讶地看着我说,“我?挖人祖坟?我就算再想赚钱,也不可能去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你有前科啊,不是你能是谁?”
“你要是有证据,就直接抓我,没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方玄,我是警察,你是靠糊弄人赚钱的道士,我们心里都明白,只要我一口咬定是你干的,那就是你干的,很多时候,这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真相。”
方浩在一旁都傻眼了,他从来没看过我这么睁眼说瞎话,方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高所长,你讨厌我,我可以离开这里,钱我也不赚了,但是这种大帽子我希望你不要瞎扣。”
我没有说话,推开他,走进屋里,看了看四周墙壁上挂的锦旗,还有那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道袍,我摸了摸桌子上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道具,笑着问:“早就做好接活儿的准备了吧?”
“是,即便你不来,我也会去接活的,我靠这个为生,但是这不代表是我挖人家坟。”方玄跟在后面解释道,“我……我可以对天发誓,这件事要是我干的,我的下场比齐峰还惨。”
“住口!”我瞪着眼睛冲他吼道。
他吓得不敢再说话。我坐在凳子上,他连忙给我倒了一碗茶,然后坐在我边上,过了许久,才说:“高所长,我明天就离开明河镇,保证不再给大家做法事,更不会宣传迷信,希望你放过我一马,之前我做得不对,我已经反省自己了。”
“我想问你一句。”我端着茶杯,看着他问,“你真的相信你说的那些话吗?”
“我……”方玄点了一支烟,支支吾吾地说:“我……不信,不然我也不敢确信自己的胡言乱语会起作用,我跟你一样,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我做这行多年了,很多时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做法事只是为了给活人一个安慰,我更重视的是活着的人心理。”
我看了看方浩,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方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明河镇,方玄三代都是干这个的,有着很高的权威,方浩家里大事小事都要找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自己都不信。
“你这不是骗人吗?”方浩怒道。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这么说,你以为那些请我做法事的人真的完全相信鬼魂,相信轮回超度吗?如果是这样,他们在死者活着的时候就会好生相待,不会等人死了再假惺惺地请问做法事,就好比你的爷爷,他死前病了十年,你妈妈可对他不好,死了两天,你爸爸才在那小破屋里发现。死了之后,你妈妈倒是愿意花钱请问做法事,买个心安。我干的就是这种事。”方玄说道。
方浩被说得哑口无言,方玄继续说:“明河镇也是一个小社会,镇长和长泽正雄都是上层,村民们都是下层,而我是在大家需要的时候,挣一点钱,我的作用就是安抚民心,让大家少闹点事。若上层不需要我,我早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若村民们不需要我,我早就种地去了。高所长,很多事不是你那种奉公守法的观念能解释的。”
“看来你心里很清楚,若掘坟之事不是你干的,那会是谁干的?”我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能干出这种极其变态的事,不是别有目的,就是有深仇大恨,可能不是用钱能解释的。”
“那以你所了解的信息,方堂顺家跟什么人有过节吗?”
“村民之间最多就是斗斗嘴,打打架,倒没有听说什么事值得去掘坟。”
“那会不会真是尸体变异啊,可能你学艺不精,搞不明白罢了。”方浩插嘴道。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我平时也读《易经》,宇宙浩瀚,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方玄又开始了他引经据典的忽悠大法。
“这下完蛋了,还以为你能降妖除魔,原来你连半桶水都不是,如果真是鬼怪之类的,那这里真是不能呆了。”方浩忧心忡忡地说。
“你闭嘴!”我冲他吼道。“你懂个屁啊,我看你不适合做警察,赶紧滚。”
“那咋又骂我呢?”方浩不服地反驳道。
我看着方玄的道袍,说道:“这样吧,你继续做法事。”
方玄有些惊讶,他将信将疑地问:“为什么要我继续做法事,你不说这是妖言惑众吗?”
“嗯,你可以继续做法事,但是不要妖言惑众,你就说掘坟之事肯定是人为的,但是为了死者做法事,是为了超度亡灵,我们没法改变大家的迷信思想,但却可以不添乱,还能安抚大家的恐慌情绪。”我说道。
“这样可以,我懂怎么说了,但是我们事先说好,你不要哪天一生气,就把责任怪在我头上,坐牢事小,掘坟这种事我担不起。”
“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会没事找你麻烦。”
“行,那就这么决定了,有事我会主动跟你汇报。”
回警所的路上,我忧心忡忡,如果这件事是方玄做的,那倒好说,但看他的表现,几乎可以排除他的嫌疑。最令我烦躁的事,我搞不清这件事后的动机,若因为私仇泄愤,那倒也好说,若是因为其他不为人知的动机,那么还会再发生这种事,到时候明河镇怕是要成为空镇了。
干这些事的家伙,难道目的就是为了逼大家离开镇上吗?这个小镇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调查该从哪里开始呢?从方明山吗?长泽正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逼走我?逼走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因为讨厌我吗?他们可不是这么幼稚的人啊,还是齐峰的事情跟他们有关,怕我调查出来。
“老大,我感觉你挺阴的。”方浩说道。
“什么意思?”
“明明是要去请方玄出山,让他安抚村民情绪,却倒打一耙,把人家吓得够呛。”
“这叫策略,你这种智商,没法跟你解释的。”
“难道方玄不知道吗?他应该恨你啊,为啥还任你摆布。”
“因为他有案底,警察有警察的优势,警察也有好坏之分,好警察不择手段还是好警察,坏警察不择手段,那就是伤天害理。”
“不是说要程序正义吗?”
“在这种地方,没点脑子,能搞好工作吗?再说了,我程序怎么不正义了?他有前科,我当然要从他那调查了,他也肯定是重点怀疑对象。”
“好吧,怎么说都是你对。”方浩摇摇头说。
“你真不适合当警察,赶紧去县里找份苦力活儿吧。”
“我跟你说,我要是走了,真没人跟你混。镇长心眼挺小的,谁敢跟你玩,我是他把我爸妈开除了,我很生气,决定以后做一个光明正大的警察。”
“不说要去县里工厂做事吗?”
“那工厂建好怎么也得一两年才能开工吧,急什么。”
方浩不要脸得十分坦荡,我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他在这里,除了让我不那么无聊,基本上也没帮什么忙,所以他要真决定离开,我也不阻止,说不定还是好事,我能感觉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