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抽烟吗?”我问。
“可以!”长泽直纪说完去卫生间拿了个玻璃杯,放到我跟前,然后打开窗户,微风吹进来,气氛总算没有那么沉闷了。“我已经一个月没出门了。”
“他们不让你出门吗?”
“不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你家人一定在责备你吧?”
长泽直纪给我斟上茶,一阵清香钻入我的鼻孔,她轻轻啜了一口茶,然后说:“没所谓了,我将来估计是要坐牢的。”
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她的眼睛都是那么淡定,她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带着她远走高飞,不要管世俗纷扰。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说服我吧?”长泽直纪盯着我问。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看着她点点头,然后低头点烟,不敢再跟她对视。我吸了几口烟“我知道这很不尽人情,我也没法逼你。所以你如果不愿意,这也没什么。而且,你一旦说出来,就说明你参与了,可能要面临很重的刑罚。”
“我早就想好了。”长泽直纪看着我,坚定地说。
“想好了什么?”我问。
“我会坦白,并且告诉你那些文物藏在哪里。”
“但是……”
“我之所以之前不肯说,就是想等你来,我想见你一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紧握着拳头,夹着烟的手都快要发抖了,若按照公私分明来说,我此刻应该立刻问她文物藏在哪里,但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我甚至希望她不要坦白,只需要告诉我们文物在哪。
“其实你可以不用说,只需要告诉我文物在哪就行,追回来了就好,你也可以免受牢狱之灾。”
“你是警察,不可以说这样的话。这些事本来就不是我愿意做的,与其一直躲在黑暗里苟且偷生,不如光明正大的去坐牢。”
“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长泽直纪看着我,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台,看着对面的山峰,久久没有说话。
她回过头,看着我说:“要是早些时候,你不是警察该有多好,你会跟我走吗?”
“不知道,我没有什么生存技能,跟你走,只会拖累你。而且……”
“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可能会吧,我在明河镇并不开心,当警察也并不开心,跟你在一起反而很开心。”
“这就够了。”
说完这些话,我心里一直在想,我有没有骗她,也许对她来说无所谓,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本性是善良的,我不想欺骗她。
“我们偷回来的那些古董都在新建博物馆的地下,那里有个按照建文帝墓一比一建造的假墓,只是没人知道,古墓和入口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很难发现和侦测。现在博物馆外面都被警察封了,所以没有办法转移,随时可以去取出来。”长泽直纪说。
“这就够了,你不要出庭作证,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说道。
“你不用劝我了,在外面也没法生活的,背叛家庭,爱上你,我还能去哪?”长泽直纪说这话时很隐忍,我知道她心中的悲痛,她靠在窗户边上,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
我走过去,站在她背后,犹豫了半天,还是将她拉倒怀里,她没有拒绝,靠在我肩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跟我走,我娶你!”我说。
“晚了,我现在是你们的人民公敌,怎么做你的妻子?”长泽直纪哽咽道。
“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我不想拖累你,也没法天天跟你一起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你走吧!”长泽直纪推开我,然后抹干眼泪,“我到时候会去出庭作证。”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来了,避嫌的好!”
“我心里有数。”
说完我便下楼,我走到厨房看了看,除了泡面没有别的东西,难怪她瘦成这样。
上了车,车子便开走了,解局和王组长并没有问我任何问题,我想他们应该是担心会被日本警方的人听到,到了酒店后,他们就招来了所有人,聚在酒店房间开会。
“小高,给我们讲讲沟通的结果。”解局说道。
“虽然她不想跟家人作对,但我看希望很大,她说自己并不想做这种事,只是被长泽正雄和家族逼迫,没有办法,我想再多去几次应该没问题。”我回道。一路上我脑子里苦苦挣扎,到底要不要跟他们坦白长泽直纪今天跟我说的,但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先不说出来,一是我想跟长泽直纪再多呆一段时间,一旦她被判刑,以后几年都难得见上一面了,还有就是警方已经封锁了那里,那么多文物,他们是没法临时搬走的。
“这么看来,她至少承认自己参与了,的确希望很大,只是我们只有五天时间了,你得抓紧。”王组长说道。
“我的想法是,先跟她培养一下感情,所以我希望能自由进出那幢房子,还有就是,我希望将她列为证人,而不是被告。这样一来,她才敢放心配合我们,毕竟这件事对她来说,压力很大,背叛家人是很难抉择的。”
我说完大家都看着我,我话中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放过长泽直纪,他们此刻应该会觉得我有私心。
王组长点了一支烟,看了看我,然后说:“我看可以,主谋反正都死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将文物要回来,至于她的刑罚,倒是其次。即便她坦白,我们也会向法庭请求从轻判罚,所以这点你可以让她放心。”
我点点头。
“至于你可以自由进入嘛,我得跟日本方面沟通下,你等我消息。”王组长说完便挥挥手,大家就散了。
解局跟在我后面,面色沉重,他到了我的房间,递给我一支烟,忧心地说:“你想保护她,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之间有感情,可是你提出这种方案,对你自己本身并不好,就算文物追回来了,你也可能没法再做警察了,你别忘了长泽直纪也是嫌疑犯。”
“解局,我知道了,她愿意为了我,背叛家人,我这点都不能为她做吗?况且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跟父兄不同,她本性善良。”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我只是为你考虑。她要是什么都不想说,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不用担心我,我说过不想做警察的,这不是玩笑话。”
解局站起来,有些惋惜地挠挠头,“好吧,你再考虑下,如果实在不想,我也没办法,要是想回警队,得趁这次机会给你解决了,毕竟时间长了,就不好办。”
“我明白!”
解局出门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一切都回不到从前咯。”
大概是因为中午没睡觉的原因,我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我梦到了长泽直纪,她开朗的微笑,她跟我在家中打闹,她无忧无虑。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酒店有餐券,我却没什么胃口。解局给我发了信息,说日方已经同意我们的请求,并且派了一名懂中文的司机住在酒店,我想去见长泽直纪的时候,会由他开车带我去。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想着长泽直纪晚上又要吃泡面,便下楼去了酒店边上的超市。日餐我是不会做的,但是中餐我还行,长泽直纪也很喜欢吃中餐,所以我买了几样原材料,然后给司机打了电话,他很快就下楼了。
“你会讲中文吗?”我说得很慢。
“我会,放心吧!”他说得很流利,之前应该在中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也是警察?”
“对的,这次任务就是给你做司机。”他笑道。
接着我们便出发了,他只是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原材料,并没有说什么,也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我在想晚上要做什么菜,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如跟她好好呆几天。
到了长泽直纪家门前,我下车时让他回去,待会儿打电话再过来接我。他跟守着的警卫说了几句,警卫打了电话,便放我进了院子。
门是紧闭着的,一楼有灯光,我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长泽直纪便来开门了,她应该是刚洗完澡,穿着睡衣,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来了?”她问。
“你吃饭了吗?”
“正在煮。”
“煮什么?”我钻进房子里,就闻到一股泡面的味道。“别吃这个了,我给你做饭吧。”
她关上门,傻傻站在门前,捏着衣角,不知所措。我到厨房,关掉煮面的炉火,将排骨出水,放进高压锅,再将米洗干净,放进电饭煲,弄完这些,我便开始摘菜,长泽直纪一直站在边上发愣,根本不知道我这是在干嘛。
“酒店没有饭吃吗?”她问。
“吃不惯,我喜欢中餐。”我说道。
“那附近有中餐馆。”
“我喜欢自己做的。”
“但以前在明河镇的时候,你从来没说会做饭,也从来没做过饭。”
“你肚子饿吗?”我看着她反问道。
“饿!”她回道。
“那就过来帮忙,把菜根给剪了。”我说完拉着她的手,牵到餐桌旁,将她按下来坐着,把剪刀塞进她手里。
接着我便忙着翻箱倒柜的找工具,找作料,她之前应该是会做饭的,所以材料什么的都很齐全,日餐虽然跟中餐不一样,但我也不是什么大厨,把饭菜做熟能吃就行了。
我打开油烟机,靠在橱柜边上,点上一支烟,看着长泽直纪在那认真的修理菜根,突然那种幸福感又回来了,此刻抛却所有的烦恼,她就像个一个小媳妇,这种感觉我好久都没有了,刘芸刚怀孕那会儿,倒是经常这样,只要我回来得早,我就给她炖汤,她就帮忙理理菜。
我突然想到,大学那会儿的英雄情结,追查犯人时的不顾生死,案件侦破后的快感,都不及这一刻的温暖。
这一点我以前拥有过,却不曾发现过,也许人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能领悟。我和长泽直纪这一瞬间会永远留在我脑海里,一周之后,我将回国,她也许就进了监狱。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后悔莫及。
我人生的失败和不快乐,大概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将警察的天职看得很高,我和齐峰的英雄情结很浓,但我不是英雄,也拯救不了世界,罪犯天天抓,天天有。而我的一生,失去的东西便很难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