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荒漠城的这半个月,是陆冲霄自离开苍山派以来少有的安逸时期。没有各式各样的争斗与算计,也没有修炼瓶颈所带来的压力。在丧失了作为武者的力量之后,反倒让他有了一个可以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
对于陆冲霄而言,这些时日里对于自己心态的锤炼所带来的成果,甚至于比自己曾经拼命修炼变强后的成就感更让自己觉得喜悦。
沉默,有时只是在为愈加暴躁的放肆蓄力而已。
此时月珏就这么蹦蹦跳跳地在前头引着路,陆冲霄则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两人不多时之后便已经来到了距她宅院不远处的月龙馆门前。
“爹!娘!我来啦!”月珏一脸兴奋与期待地骤然推开了武馆的大门,但在迈步闯入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却是突然有些愣住了。
武馆当中的气氛,极为沉闷。
这是陆冲霄随月珏走入月龙馆后的第一印象,而在将屋中之人尽数扫了一眼之后,他的眉头也是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月龙馆的前厅平日里是用作初入武者行列的弟子们习练功法的,所以还算得上颇为宽阔。但此时厅中却是显得有些拥挤了,至少有上百名身着月龙馆制式袍服的弟子门人各自林立于此,而且表情俱都十分肃然。
而在大厅的正中,有一男一女端然而坐着。两人看上去尽已步入中年,只是相比起那名女子的精神足满,男子的气息已然有些微弱了,看样子身体应该不太好。
在那中年男子的右侧,还有一名面容温婉的妇人从旁侍立着,时不时地会用一块方巾轻轻擦拭男子额头上的虚汗,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而再往下手方向观看时,还有一对青年男女紧挨而坐着。女的陆冲霄认识,正是月珏的胞姐月玲。那青年男子岁数与她相仿,五官倒也称得上端正俊美,只是脸上始终流露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态,看上去异常轻浮。
这些人本来都各自沉默着谁也没出声,月珏突然喊出的这一嗓子自然颇为突兀,一时间武馆前厅中所有人都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月珏虽说一向娇蛮惯了,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还是要适当收敛的,尤其是看到厅中这种格外严肃的场景时当即压低了声音道:“爹,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正事了?要不我们一会儿再来吧。”
那种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本来神情已经颇为萎靡了,听到月珏的声音时却是突然一阵,而后面露一丝宽厚笑容道:“你这丫头几时这般通情达理了?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过来让爹看看你还有哪里变了。”
月珏闻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笑嘻嘻地跑到那中年男子的跟前,一俯身直接扑入了他的怀里:“爹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娘,我好想你们啊!”
在旁侍立的那名妇人见到月珏时也是面露了一丝欢欣之意,不过即便眼见着女儿跟自己说话却也未敢直接答复,只是以目示意让月珏看旁边坐着的那位夫人。
月珏见状微楞,随后才想起来此时此地尚有其他人在,急忙面露怯惧之色地起身给那名夫人施礼道:“大娘,您今日怎么得暇来武馆中了啊?”
那位大夫人眼中的冰冷之意倒是与她的亲生之女如出一辙,听到月珏如此问时冷然看了她一眼道:“怎么,难道我不能来吗?”
月珏闻言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没有冒犯大娘的意思……我……”
大夫人有些不耐烦地直接出言打断了她:“行了,既然来了便找个地方坐吧,你父亲今日有重大的决定要宣布。”
月珏讪讪撇了撇嘴,却没有就坐的意思,而是回身几步把陆冲霄拉到了众人的面前道:“爹,娘,大娘,这是我最近新拜的师父,陆冲霄。”
“冲霄拜见几位前辈了。”月珏虽然口中将他介绍为了自己的师父,但陆冲霄却是未敢托大,依旧行的是晚辈子侄之礼。
“师父?!”
月珏此言一出武馆中所有人都为之一怔,没人明白这种关系究竟是从那里论起的。
大夫人面沉似水地看着月珏道:“师徒名分向来都是极为郑重之事,又岂是你随口一叫便能生效的?更何况我观这少年的年岁似是与你相仿,他又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当然有啊!我师父教我打……呃,教我武者的修行方法了,我现在变得可厉害了呐!”月珏作为陆冲霄的徒弟自然要为他据理力争,只是这话说出之时,立时便引来了众武馆弟子的一片窃笑。
也无怪众人有此表现,月珏的战力极低在月龙馆中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即便真有强者愿意教她,如此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让她变得有多强。更何况她口中称为“师父”的家伙只不过十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凭他这个年纪又怎么可能有资格教授别人战技?
月珏看到众人如此模样时当即有些压不住怒火道:“你们笑什么!?本小姐说的都是实话啊!你们谁要是不服的话大可以站出来跟我打一架啊!到时把你们全都揍趴下,看谁还敢质疑我们师徒的实力!”
“呵呵,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那名青年男子满含讥诮之意地笑了一声,随后异常散漫地翘起二郎腿斜瞟着月珏跟陆冲霄道:“珏儿妹妹,据我所知你们武馆之中的弟子本就全都败在你手上了吧?就算你现在把他们一一揪出来过招,又有谁敢……唉不对,又有谁能胜你呢?”
月珏听他如此刻意的口误时当即柳眉倒竖道:“古越!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你要是觉得不服的话可以亲自出来一试,我要是不敢跟你打我就跟了你的姓!”
那名叫作古越的男子闻言却只是异常轻松地哈哈一笑,随后连连摆手道:“我看就不必了吧,看珏儿妹妹这般自信,想必实力确实已经登峰造极了。我古某人甘拜下风,就不去丢人现眼了。再说了,这万一要出了点什么意外,谁伤了谁不都让对方难办嘛。本身就是一家人,何必窝里斗呢?”
月珏被古越这一通夹枪带棒的抢白弄得立时有些下不来台了,火往上撞之时便想上前与其理论。但她只是刚刚迈出一步时,坐在旁边的月玲却是已经面色阴沉地对其开言道:“妹妹,古越再怎么说也是你未来的姐夫,你一个女孩家如此鲁莽地顶撞他合适吗?你自小难道就没学过尊卑长幼之序吗?”
“我!”月珏一时间愕然无语,满面委屈却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嗯,我看也是。”陆冲霄此时慢悠悠地上前了几步,手指着月珏冷声呵斥道:“这里所坐之人哪个不是长辈?你有什么资格跟人家理论呢?你给我记住了,你既然从小便身受礼义教化,那就应该知道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还言的。哪怕他们欺负你,哪怕他们挤兑你,哪怕他们说的连人话都不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并且是既没有关系,也没有意义,因为有些道理注定只有人才听得懂。”
“所以乖徒弟你要听师父一句劝,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我们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但凡这么对你的长辈,基本上年纪都比你大,所以理论上来说他们嗝屁的时候也是在你前头的。有什么道理不妨留到那时候再讲,反正你讲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也没谁还能没规没矩没教养地出言打断你了,难不成他们还能从坟头里蹦出来不成?”
损,异常地损,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陆冲霄慢悠悠地说完这番话之后,月玲、古越、乃至于大夫人的脸色瞬间就有些绿了。若不是大庭广众有诸多弟子见证,估计直接就对他出手了。
月珏自然明白陆冲霄这是在替自己出头,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地故意提高声音附和道:“师父我记住啦!以后我肯定不会随便跟人讲道理了!”
“该讲其实还是要讲的。”陆冲霄说着双眼微眯地抬头看了月珏的父亲一眼:“毕竟有些人不是不明理,只是暂时被谎言蒙住了眼睛而已。”
月珏的父亲此时恰与陆冲霄对视了一眼,眉头微皱之余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下月冲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劳这位小先生替我管教女儿了。”
陆冲霄对此只是微一抱拳道:“月馆主,我与令千金虽然名为师徒,实质却为挚友,按理说这种场合我一个外人是本不该出面的。可架不住月珏她一再相邀,我也只就只能厚着脸皮来此叨扰了。”
月冲山闻言微微摆手道:“无妨的,小先生既然能让珏儿心服口服地拜你为师,自然也是深藏不露的强者,能抽身来此一趟也是给我月龙馆的面子,便不用如此自谦了,请落座吧。”
“那就请恕小子不恭了。”陆冲霄说罢也没有再多客套,摆了摆手示意月珏跟自己来,两人分别坐在了月玲跟古越的对面,双方各自虎视眈眈地对视着。
月冲山见众人皆不再言语时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身躯已然略有些摇晃了,二夫人神情紧张地伸手扶住了他,这才稳住了他的身形。
“诸位,冲山此次召集众位前来,乃是有一件要事欲对大家言明。”月冲山说到此时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早已写好的字笺慢慢打开了它:“今日,我要立下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