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收起唇角的笑意,决然转身。
莫殊看着易风的背影,目光微冷,事已至此,今天,他不想再放这个人离开。
莫殊一贯随和,此时忽地凛起神情,竟似换了一个人,莫幽月一怔,意识到什么,父亲是想要杀易风吧。
莫殊锐利的目光盯着莫幽月,她心中一寒,终是张不开口。
三年前,他冲出来打擂,他赢了,他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多看了他一眼,笑了那么一下。
那天,整个江湖都知道有个叫易风的年轻高手成为他女儿的未婚夫。
事隔几天之后,他失踪了,将一切如儿戏般丢下,他莫殊的擂台是儿戏吗?他女儿是这般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三年前的旧账未清,今日又添新怨,他莫殊怎么能看着女儿这样任人欺辱而不作声?
“站住!”莫殊冷冷吼道,天晓得他这怒气积了多久。
易风站住,如果易风也有会怕的人,那么就只能是莫殊了。
他打心底里尊敬这个曾经差点成为他岳父的人,莫幽月三句话都离不开他的父亲,他从来不知道父女间相处也会如此有趣,间接的了解也让易风对她的父亲心生敬意。
“想让老夫背后对你出手么?”莫殊冷冷喝问。
易风只得转身,虽然无颜以对,也比不敢面对要好的多,“虽然我也很想让您一掌拍死,可是我还不能死,所以,如果您出手,我也只能还手。”
这句话,大概是他今天说的最为认真的一句话了,因为认真而愈显诚恳,他已浑身浴血,但他若极认真地说要还手,谁又敢真的认为他没有战斗力?因此莫殊亦显得极认真,朝莫幽月轻轻晃了晃手,莫幽月解下配剑,缓缓递过去,原来痛苦才刚刚开始,哪里能结束?剑怎么递过去的,她几乎不记得了,只是觉得背后有冷汗,蛇一样蜿蜒直沁心底,头晕得很难受,眼前的事物因为刺眼的霞光看得不真切,空气都很重,仿佛血一般浓稠。
镂月剑还是递过去了,易风有剑,父亲怎么能空手?
易风看着莫幽月惨白的脸,看着莫殊平静目光下冷然的杀意,伸手准备解下绑在身后的离珞。
有轻风来,吹散空气中的血腥味,隐隐有人冷笑,声不大,一如风拂过耳边的微响,然后,一袭白衣落在易风身前,笑道,“好久不见了,莫殊!”
众人只觉得呼吸一窒,这个人——白衣白发,衣袂微飘,说不出的出尘绝世之感,仿佛九天神仙降临人间,明明离得很近,却似乎永远也触碰不到。
莫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除了一头白发,他的容颜还停留在三十左右,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他竟然还是三十多年前那个美得像妖孽的男子!
众人完全愣住,怎么可能有人长得这样,完美?
莫幽月一时间也怔住了,第一次看见秦用的人都难免因为他的容貌而难以移开视线,女子也不例外。可关键是,他为什么不像年过半百的人?
秦用的目光也落在了莫幽月身上,轻轻说道:“你很像你母亲。”
莫幽月不语。
莫殊已挡在了她身前。
莫殊怒道:“让开,我要杀了那个薄情寡义的臭小子?”
秦用想起刚才莫幽月要眼易风走那一幕,薄情寡义?微微笑道:“你杀了他,最难受的肯定不是他。”
莫殊下意识看看身后的女儿,不由微叹一声,放下手中的剑,话锋一转,道:“可叹秦用你竟然与吕阳这等人同流合污。真是……”话音到半途,已有人长笑不止,笑声中夹着咳嗽声,显然是受了伤,正是吕阳,只听吕阳笑道:“这世道真是黑白颠倒,河水往上流,哈哈……”
秦用道:“是非对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不要对我说教。”药王派的人不论善恶,来者都医。
此时,两边的人已经分清阵营,欧阳无非又射出了一支箭,方向是天空。
易风微凛。
秦用道:“不用等了,那些人不会再放箭了。”
欧阳无非一惊,看着秦用,“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三百神箭手虽非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人数与弓箭放在那里,放眼江湖只怕没有人敢揽其锋芒。
秦用道:“意思就是他们都睡着了,没有一天是叫不醒的,所以不可能再用弓弩了。”
欧阳无非一震,他知道秦用很强,但是此时对方嘴里那样轻淡说出的话却依然让他震惊。
“你要什么?”一直沉默的欧阳廷开口了。
归云生拖着剑少与众人苦斗,两人都是浑身浴血,秦用现身,武林盟的人退走,归云生终于得以喘息。
秦用看着欧阳廷,淡淡的目光并不刻意含着冷意,沉吟片刻,道:“我要你一年之内不得对易风出手。”
“仅此?”欧阳廷眯起眼。
“现在,放易风的人和魔鹰门的人走。”
“不能放,不能放,跟他拼了!”呐喊声四起,仇恨魔鹰门的人太多了。
欧阳廷道:“你听见了。”
“我听见了。”
“那么你认为我怎么能答应?”
“你能答应。”
“凭什么?”
“凭你欧阳家欠了我三条性命,虽有挟恩图报之嫌,但是老夫济世多年,今天就要一份报吧!”
“先生大恩欧阳家铭记,但这是事关武林的大事。”
“欧阳堡主,关于我师弟与萧慕雪的事情,你不想让我在众人之前说出来吧!”
“请先生尽管说。”
秦用微叹,道:“如果动口不行,只能动手罢!”
欧阳廷皱眉道:“先生可记得药王派门规!”
秦用笑道:“中立江湖,双手不得染血。你说的是这一条吧,欧阳堡主,我现在是药王派的药圣,是可以改门规的,如果欧阳堡主不肯给老朽这个面子,老朽只能动手改改门规罢了。”
“魔鹰门祸害江湖,先生也要帮?”
“魔鹰门主已死,堡主还是先收手吧,就算再杀下去,也不过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身后武林盟的阵营里伤者的惨呼与死者亲人的痛苦声依然不断响起,欧阳廷沉默片刻,道:“好,今天给药圣这个面子,但我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药王派继续中立江湖,双手勿要染血,先生也不要再插手此事。”
“好!”对话很快,几乎没有多少思量的时间便完成了。
秦用再看欧阳廷的目光中竟有了一丝别的意味,这个人很可怕,况且在一片仇愤声中丝毫不受影响作出犯众怒的决定,这样的心志与气魄,虽是敌人,亦值得赞赏。
于是,欧阳无非眼见众人退去,不得作声,是,易风敢来,又怎么会让自己这样容易就死在此处?
归云生背起已经昏死过去的剑少,回头看了一眼张云的尸体,再看看那个白衣白发的清瘦背影,毅然离去。
莫殊看了看欧阳廷,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但又似乎理解他的选择,毕竟,张云已死,能得秦用不出手,很值。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不作声,愤怒与质疑声还是存在人群里。
欧阳无非适时地展现出一个指挥者应有的魄力,冷冷道:“若有人不服盟主决定,便等若背叛正义盟。”
不满的声音终于消了下去。
直到暮色完全降临,退去的人走得远了,秦用才回头看了莫殊一眼,说道:“阿陌死了?”
莫殊一怔,半晌方道:“你现在才知道?”
“只想确认一下罢了。”秦用淡淡道,“总觉得她还活着。”话了,人去,余音里似乎有萧索之意,也或许只是错觉。
莫殊长长出了口气,有些惘然,……
十几年不曾听人叫起这个名字了,也只有他和他这样叫她吧……阿陌,阿陌!
莫幽月看着秦用离去,再看着父亲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原来母亲临死前依然记着的是这样一个人!
欧阳廷冷冷道:“首恶张云已诛,魔鹰门就此消亡,将张云的尸体带回青龙堡,挂起示众。”
众人的情绪终于得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轰然应喝!
莫幽月抓住父亲的胳膊,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周围的人再也看不真切,影影绰绰,仿佛魑魅魍魉……
夜至深时,场间的伤者已经安置妥当,欧阳无非亲自安排人来处理死者的尸体,这识别身份,,再给所在宗派的主事人请示是由青龙堡掩埋还是放在山下的义庄,由宗派派人扶棺回乡……收拾断肢残臂,绝对是一种最糟糕的体验!很多弟子有些受不了,欧阳无非便换一拨人,便是他自己,也很难受。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也许是前几天还笑意盈盈的向他请示指令的弟子,也有虽未同战,却一直冲在前面的师兄……
在这个过程里,有弟子讷讷请示,敌人的尸体怎么办?
欧阳无非望过去,是的,易风的死士死伤也不少。
“正常掩埋!”他依旧淡然。
“可是……”
欧阳无非看着那个眼睛通红的弟子,说到:“没有可是。”
弟子得令而去,欧阳无非揉了揉眉心,有人扶了他的肩膀,是徐一恒,看着他问到:“我师弟剑南是不是,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