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蝗高昂起头颅,庞大的身躯在鳌首上延展开,将整个鳌首都比下,他发出龙吟般的啸声,做挑衅示威的举动。
地蝗是从上古时期延续下来的物种,参天地造化,开垦世界,哪怕他还未成年,哪怕这眉渠山真的是一只龙鳌所化,都不能亵渎他的威严。
但张大牛还未找到,犯不着和一具沉寂的死物大动干戈,我轻拍地蝗额头,让他安静下去,缩小身躯,从鳌首上离开,朝着来的地方游去。
处处破败荒凉,迎面而来的是荒芜腐朽的气息,偌大的眉渠山,上百个村庄,傍山依水而筑的房屋,只是一片片破瓦,没有任何的生灵出没,如一片死地,千万年来面貌都不曾变化的牢笼。
天落黑时,我回到了青柳乡,来到了昨晚小男孩曾现身的那条村道。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看得见却摸不着,影像又开始了。
小男孩跌跌撞撞的从自家房屋中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喊,“爸爸,爸爸。”
他脚丫子撩的飞起,但根本就跑不快,脚步没有完全错开过,左脚的脚后跟一直贴在右脚的脚尖上,说是在跑,不如说是在快走,身体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僵硬,没有七八岁孩童腰肢柔软的感觉。
他明明是沿着道路往村口去,前面的路却没有了,收成一个大缸,小男孩毫无所觉,走进大缸中,随后那口缸被掂起,成了一个汉子手中的口袋。
他上下掂了掂口袋,又左右晃了晃,能听见小男孩慌乱的喊叫声从口袋中传出。
汉子发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低头对脚下的矮小身影催促说,“快去办。”
汉子脚旁站着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侏儒矮人,浓密的络腮胡须夹杂了几根银发,他手中拿着一个玻璃制成的瓶子,拧开瓶塞,把麻袋塞进去,又合上。
迈开脚步,急匆匆跑到一户人家,推开大门,进了屋子。
堂屋中坐着一老一少,老的有七八十岁的年纪,面容枯老,牙齿都掉光,小的只有八九岁,扎着两根马尾辫,盯着侏儒小人手中的瓶子,露出憎恨恶毒的目光。
一老一少在用高粱竹节织成的簰子晒选黄豆,一颗颗滚圆饱满的豆粒顺着簰子骨碌碌的滑落下来,滚到侏儒小人的脚边,他俯身捡起最大的一颗,轻轻用牙齿磕开一道缺口,用细而尖的针一点点把果实掏干净,只留下黄橙橙的,圆溜溜的豆皮。
他将瓶子装进了豆皮中,小心用双手捧着,送到了里屋。
机杼声响起,一个年龄约莫在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坐在老式的织布机前,踩着铁制的机轮在织布,桐木打磨成的木梭转的飞快,不多时一块式样陈旧的粗布便织成了,她拿出剪刀从粗布中间剪出四四方方的一块,包着黄豆,用针线缝成了一个荷包。
侏儒矮人小心翼翼的捧着荷包出了堂屋,来到院落,本空旷的院落中多出一群小孩,用簰子筛选黄豆的女孩就在此列,地面上用白色的粉笔画着奇奇怪怪的图形,是小孩用来蹦跳玩耍的玩物。
侏儒爱人将荷包丢出去,许多小孩跑过来哄抢,在那图案上玩起了跳荷包的游戏。
荷包被抛过来砸过去,又被混乱的脚步一遍遍踩踏,不多时就脏的不像样子,磨损着最终断开针线。
一块青色的小石头从荷包中滚落出。
“成了。”侏儒矮人一直紧盯着院落中的动静,见到缝进荷包中的豆皮便成一块青色的石头,顿时兴奋的直跺脚。
堂屋中走出一个男人,左手持着锣,右手拿着鼓槌,侏儒矮人帮着把青色石头绑在了锣鼓的正中心,男人用鼓槌一遍遍的敲打,发出金属的喧响,一步一顿的走出了院落,围着整个村落敲打去了。
锣鼓声响了一夜,直到天明才结束,而绑在锣上的那块青色石头,不知什么材质的,坚硬异常,始终没碎掉。
在村民们叹息的声音中,漫长的一夜最终逝去。
小镇又恢复了它破败荒芜的样子。
“他们在干什么?”我看了整整一夜,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感觉村民的做法不可理解,甚至有些荒唐。
“是想害男孩。”脚下的小女孩回答道,“普通的手段不能对男孩造成伤害,便用这种玄而又玄的方式。”
“他们把男孩装进水缸里,又塞进玻璃瓶,最后更加离奇,变成一颗黄豆塞进荷包被小孩踢来踢去,还被绑在锣鼓上敲了半夜,这到底有啥用?”
“男孩体质特殊,这里的人不敢碰它,便缝进了荷包里,人都说小孩能见鬼,尤其是刚出生的小孩身上带着鸿蒙之气,能克制鬼魂,在小孩的踢打下,夏三滥的儿子,名字叫滚滚的男孩现了原形,最后被绑在锣上敲打一夜,应该是想敲碎他,不过却未成功。”
“滚滚的原形是一块青色石头?”我想起夏油锅和夏三滥父子俩最后也变成了这样一块青石,当时不明所以,现在看来,他们世代相传的这一辈人,估计都不是什么正常人,要不然怎么能怀孕生儿子呢?
但这里的村民,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去迫害男孩呢?
“这是一个阵。”邪神说话了。
昨晚他整整观察了一夜,终于找出些蛛丝马迹。
“怎么说?”我连忙追问。
“眉渠山方圆百里为龙鳌身躯所化,被鳌首含在口中的峡谷是一条孽龙,亦是龙鳌镇压的东西,夏三滥祖上因为误吃了一枚乌龟蛋,世代被囚禁于此,分散各地,是为这里的阵眼,现在夏油锅和夏三滥都死了,魂魄被张大牛和秦长寿意外带到了人间执法处,这里的阵眼只剩下小男孩一个,只要把他杀了,炼化了,大阵即破,孽龙就有脱困的机会。
方圆百里的村民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包括夏三滥父子和他祖上,这村民是孽龙的意志所化,而夏三滥父子则是龙鳌选定的守阵人,穷其一生都在跟这些村民争斗,他们不需要结婚生子,只需吃了龙鳌留给他们的蛋便能繁衍生息,一代接一代,无休无止,直到有一方落败,或者大阵破除。”
“这眉渠山真的是龙鳌所化,那条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真的是一头孽龙啊?”
虽借着地蝗的力量,从上空俯瞰过整个眉渠山的面貌,地理形势,山川河流都组合成一个庞然大物的身躯,但我仍然是有些不敢不信。
如今邪神亲口承认,那就做不得假。
但既然是这里的阵眼,为什么张大牛和秦长寿能轻而易举的将夏三滥两人带到了人间执法处呢?
“原因有二,你想听吗?”
“想听想听。”我忙不迭的点头。
“一是它故意为之,想引诱你前来,所以有意露出破绽。二是张大牛等人机缘巧合到了这里,发现了夏三滥父子俩的魂魄,龙鳌在沉睡,并未发觉生人的闯入,但当张大牛再来时,却被困在了这里,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消息。”
我想起地蝗盘卧在鳌首上,大地震颤的那一幕,震惊道,“你是说,沉寂多年的龙鳌因为张大牛和秦长寿的意外闯入,被惊醒了?”
邪神点头沉默。
额......
我被惊得哑口无言,这时候小女孩问道,“你刚才说的第一个原因是什么意思,龙鳌为什么要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我们前来?”
“单凭你们自然不会让龙鳌生出兴趣,但别忘了,你现在身上可不是一个人,有我和地蝗的存在。”邪神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怎么,你和这龙鳌有什么恩怨?他要对你不利?”
“我记忆中多多少少有一些龙鳌的影子,但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却记不清了。”
邪神努力回忆一阵,但因为仅是上古邪神的一道残魂,传承和记忆残缺不全,并不能记起全部。
“希望只是张大牛和秦长寿无意间闯入这里,把夏三滥和夏油锅两个阵眼带走了,才惊醒的龙鳌,如果你真和他有什么恩怨,那可有得完了。”我感叹一番后,话锋一转,问道,“你说小男孩是这里最后的阵眼,只要它消失了,大阵即破,张大牛也就能找到了是吗?”
“你想干什么?”邪神察觉到了我内心闪过的不好念头。
“不想干什么,你回答是,还是不是就行了。”我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我警告你,不要有什么极端的想法。这孽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如此厉害却只能被龙鳌镇压,可想而知这龙鳌有多猛,这大阵不单单是用来镇压孽龙的,更是囚禁龙鳌的,一旦大阵破除,龙鳌就会彻底从沉寂中复苏。”
“复苏了会怎么样?”我脸色微变,听到了不好的字眼。
“翻江倒海,兴风作浪,别说十殿阎罗,就连神邸都挡不住他!”
“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不用我动手,小男孩就被人炼化了。”
天边云彩流淌,朝起朝落,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月时光。
小男孩变化成的青石,日日夜夜受着打磨和销蚀,以种种非常的手段去加以炼化,终于再难保持完整,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发出清脆如琉璃的裂响,碎成了石沫,纷纷扬扬着消散在了空气中。
唯一的阵眼破了。
村民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都在拍手庆祝,随后他们的身躯淡化着,也跟着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轰隆隆。
地动山摇。
我仿佛站在一个巨人的肩膀上,而这巨物在缓缓伸展着躯体。
又如一座山被人连根拔起,投下的巨大阴影,晃动着将整个天地都覆盖。
龙鳌站起来了!
他口中含着的那道山谷在扭动,是一只全身乌黑,覆满鳞片的巨龙,额头狰狞,两只龙角断了一根,另一根如陡峭笔直的山峰般直插云端。
他咆哮着,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天地变色,乌云压制,滚滚雷音落下。
龙鳌也做出咆哮,如狮如虎,如牛哞如鸡啼,世间万物生灵的声音都夹杂其中,包罗万象,吞呐一切,刚刚生起的乌云,粗大的闪电来不及劈下,便在这山河俱震的一吼中,纷纷破碎。
龙鳌巨口开阖,獠牙巨齿又钳进孽龙身体一分,就这么死死咬着,毫不松口。
巨龙疼痛,龙吟连连,发出惨嚎,身躯扭动的更加剧烈,却丝毫不能挣脱。
龙鳌站起迈步。
我从未觉得天空的星辰会距离自己如此近,仿佛伸手便能触及。
我从未像此刻般觉得,天地是如此浩渺和宽广,哪怕龙鳌百里之躯,宛如巨城横空,依然是被包含在这天地之间。
水,漫天的大水从龙鳌脚下渗出,以极快的速度漫上了他的脊背。
雨,脸盆大的雨滴轰隆隆的砸下,一颗接着一颗,冲刷着龙鳌千万年来不曾清洗的身体。
房屋被冲垮,大地上的泥土被稀释,露出了纵横交错,整齐划分的龟背。
每一片都大过天边的云彩,龟壳古朴沧桑,爬满了悠长岁月留下的痕迹,一股浩瀚无边的洪荒之气扑面而来。
龟壳上灵力交织缠绕,形成繁密晦涩的咒文笼罩整个龟身。
这方圆百里是龙鳌浓缩后所呈现出的,如果他解开后背的咒文封印,身躯在整个天地间横亘开来的话,只怕会压垮整个蔚蓝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