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大将军下狱一事,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启元。朝堂之上,群臣们纷纷进言,有为慕绍远求情喊冤的,也有求皇帝严惩的,一时间,党派分明。
百姓之中,各种传闻在坊间疯传,甚至还有文士们聚集在一起,说是要联名为慕绍远写陈情表的。军营中的局势最为严峻,那些跟随了慕家兄弟多年的士兵和军官们,都已是按剑等待,就看皇帝最后到底要给一个怎样的说法。
外面的人为着慕绍远乱成一团的时候,大理寺的大狱里,一身囚服的年轻将军却只是斜倚在带着潮意的墙壁旁,仰头看着头顶上铁窗透进来的天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那一头原本安分束起的头发如今杂乱地披散着,白色的囚服上多是破口和暗沉的印记,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也已经是乌脏不堪,也不知,受了多大的伤。
他在这大牢中关了五天了,五天里,已经记不清那些衙役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刑。然而,便是再重的刑罚,也从他口中套不出除了“我没杀人”外的任何话语。
“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远兄这般狼狈模样。”牢门外,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人不知何时来的,却只是站在暗处,并不走上前来,只是静静看着牢房中的慕绍远。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里。”慕绍远没有动,依旧仰头看着头上的光,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长久的折磨和缺水而变得沙哑,没有半分惊讶,也听不出半分悲喜。
“再怎么说,也算是兄弟一场。”来人披了一件猩红的披风,还带着风帽,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他进来的时候,原本守在牢房中的衙役便退了出去,如今这关押重犯的单间牢房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活不过五日了吧?”终于,慕绍远缓缓低下头来,将目光移向站在阴影中的人,看着那个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他的唇角扯起一丝苦笑,入狱后第一次受刑他便知道,眼前的人必然是放弃自己了,如今过来五****才来,肯定不是带好消息来的。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称兄道弟,到头来,他竟然对自己还是那般不信任,还是不愿出手相救。
“皇兄先前一直犹豫,你也知道,慕丞相门生众多,朝堂之上,为你说话的人大有人在。”白云启叹了口气,这几日朝堂之上吵得热闹,白轩羽也是头疼不已,直到今日。今日朝上,一直深居简出的萧太妃突然带着从前先帝赏赐的一柄玉如意,跪在了昭阳殿门口,要白轩羽处斩慕绍远为萧晚晴报仇,否则便一跪不起。
那玉如意是先帝临终前赏赐给萧太妃的东西,还立了圣旨,说自己死后,萧太妃可以凭此玉如意,向皇帝提三个要求。先帝驾崩,白轩羽继位,萧太妃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出宫,如今,她拿了这玉如意,便是要白轩羽杀了慕绍远。那是先皇遗旨,便是白轩羽也不敢违抗,如今,处斩慕绍远的旨意怕是不久便要颁下来了。
“我也不奢求你救我,只求你替我传句话给父亲,就说慕绍远不孝,无法再侍奉,还请他好生保重身体,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慕绍远叹了口气,想他这些年来不争不抢,如今却也是落到这个下场,虽有几分不甘心,如今却也无法,只是可怜他的父亲,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想他也实在不孝。
“我不救你,你可怨我?”见他那般坦然,白云启却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缓缓问道,话刚出口,却又有些后悔。
“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我慕绍远自己的报应,怨不得谁。”看着白云启,慕绍远的脸上扯起一抹笑容,那笑笑得十分勉强,他顿了顿,终还是问道,“我只是想问问王爷,王爷是什么时候弃了慕某这枚棋子的?”
“三年前,你带兵去塞北的时候。”白云启也算是直言不讳,在那之前,慕绍远一直是他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助手,便是后来他帮着白轩羽登上帝位,白云启也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心。只是,三年前,他突然被派去塞北,而且塞北的战事,他一拖就是三年,从那时候起,白云启就在考虑,这枚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棋子,到底要不要再用下去。
“皇兄有些话,说得还是没错的,如今启元的军营里,怕是有一半都是慕家军了,”白云启往前踏了一步,好让自己能看的更清楚些,他静静看着慕绍远,一字一句地说,“你在我身边时,我还觉得你尚可掌控,可是,你去了塞北,战事拖延,不肯回朝,我便有些迟疑,一拖三年,你却因着慕青璃入冷宫而匆匆结束战事赶了回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不是我能掌控的,你的心里装的永远只有那么一个人。”
听他说起慕青璃,慕绍远抿着唇不再说话。想不到,那日府中一见便是诀别,也不知道,自己死后,她在宫中要如何生活下去。
。有些话,他未曾对她说过,想来这一辈子都无法对她说了。不过也好,那些秘密,那些肮脏的过往,如今便随着他的死而永远被带走吧,她本是如此干净澄澈的一个人,就该简单幸福地活着。
“云启兄,念着多年情谊上,慕某还有一事相求。”仿佛是突然看开了一般,慕绍远轻轻舒了口气,又看向白云启,“请云启兄务必告诉阿璃,即便是我死了,当日信上的约定也是作数的。”
“放心吧,我定然会帮你把遗言传到的。”白云启拢着袖子站在那里,盯着牢中的慕绍远看了许久,最后也只是仿佛惋惜般叹了口气,朝着他拱手做了个礼,抛下这句话,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阴冷的监牢里又变得安静了下来,连潮湿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般,坐在墙边的慕绍远在白云启离开的那一刻,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些年,他活得太累了,长兄和娘亲死后,他便一直背负着一切活着,如今终于是可以解脱了,想来不久,便可以与他们在九泉之下团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