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宋玲佳说了声“好”,阿纸单手把她提了起来,一旁的棺材盖子自动打开,宋玲佳在半空中旋转,掉进了棺材里。
棺材的长度大小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人一进去,盖子立刻合上,盖得严丝合缝。
我掏出一条108颗枣木珠子串成的手链扯断,打向抬棺材的纸人。珠子如雨,打得四个纸人松开了手,身体迅速缩小,变回扁平的剪纸模样。
棺材掉在了地上,却一点都没有散架的迹象。倒是那么一摔,好像把宋玲佳给摔清醒了。
她在棺材里发出了尖叫,大喊:“我这是在哪里?放我出去!”
纸质的棺材质量不输于木做的,宋玲佳敲了半天,都推不开一条缝。
我慌忙扑过去,倒出一小瓶黑狗血,均匀涂抹在棺材盖上。黑狗血烧得棺盖烂开了一个大洞,露出宋玲佳惊恐的脸。
“快,把手给我。”时间紧迫,我边用手继续涂抹,边伸出右手,准备拉她出来。
宋玲佳的手才伸到一半,又害怕地缩了回去:“快闪开!你的后面!”
感觉到左边刮来一阵阴风,我毫不犹豫地转身,撒出剩余的狗血。谁知那阿纸太狡猾了,他居然出现在我的右侧,狠狠打了我一拳。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眼中所能看到的颜色皆是纯白。白色的桌椅,白色的天,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我身处何方。
我趴在一张桌子上,旁边是十来个白纸糊成、竹条当骨架的纸人。它们分散坐在几张桌子旁,安安静静地渲染着诡异的气氛。
连风也识趣地不出现,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还是活着的,除此之外,都是死物。
不,桌上还放着几碟小菜。纸折的碟子上都是蠕动的爬虫,有几只蟑螂幼虫还爬到了我的手臂上,吓得我狂甩手。即使它们是唯一拥有生命的活体,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安慰。
最终,哀乐再度响起,打破了冰块般凝固的沉默。我松了一口气,刚才实在是太沉闷了。
即使哀乐的节奏像一双骷髅的手在我的心里抓挠,也好过一片死寂。
身后,宋玲佳穿着纯白色的婚纱,木然地走向我们。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纸人小童,机械地撒着什么。有一片落到我的面前,我用掌心接了,才知道那是黄色的冥钱。
“我的妻子,你来了。”阿纸穿得很是隆重,雪白的西装剪裁得体,领口上别了一朵纸巾做成的玫瑰花。
宋玲佳没有说话,看过来的时候,她的眼中毫无焦距,一切任凭纸人操控。
阿纸捧来两个酒杯,杯中的液体幽绿腥臭,天知道是什么东西。
“来,喝下去,以后你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阿纸的一句话,让宋玲佳点点头。她接过酒杯,杯子靠近唇边,眼看着就要喝下去了。
“不要喝!”我推翻我身边的纸桌,桌子咕噜噜地滚过去,暂时分开了阿纸与宋玲佳。
接着,我冲到她的面前,抢过酒杯,在脚边摔了个稀巴烂。不明液体流淌出来,居然把地板腐蚀出了一个洞。
“给我抓住她!”阿纸恼怒地指着我,“你要是再给我乱来,我就杀了你!”
“你不过是一个纸人,没有灵魂,没有来世,你凭什么和她永远在一起?你想得也太美了!”我试图拉住宋玲佳,不让阿纸靠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想让她放弃我,还想让我消失!我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怎么能让别人拆散我们?只要经过这场冥婚,将我们合葬,她死了以后,魂魄还能去哪里呢?当然只能陪着我了。”作为唯一一个画着五官的纸人,阿纸说话时的表情僵硬古怪。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眼看着台下的其他纸人快要碰到我了,我弯腰捡起一片干净的碎片,决绝地划破我的中指。中指血在宋玲佳脸上一点,她立刻清醒过来。
“啊,你走开!”宋玲佳让眼前所见吓了一跳,“你,你居然想杀了我!”
“你不也是很喜欢我的吗?”阿纸不解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可是纸人无心,岂会觉得心痛。
“那是因为我太孤独了,我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你的出现让我很开心。但是我仔细一想,你毕竟就是一个纸人啊!这,这太可怕了,我本来打算今天就把你的符咒撕下来的!”说到最后,宋玲佳浑身都在发抖。
出于愤怒,阿纸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好啊,你不就是嫌弃我不是真正的人吗?只要我杀了你,你也不是人了,等你变成鬼魂,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救命啊!”宋玲佳脚下一软,抓着我大喊。
说话间,两个纸人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用中指血在它们头上一划,赶紧推着宋玲佳逃跑。
经过那几张桌子的时候,我看到上面还有几瓶货真价实的酒。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开瓶塞,泼了所有的纸人一身。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火,否则用火烧会更快捷。
我找不到其他趁手的工具,干脆就把酒瓶倒转过来,用细长的瓶颈攻击纸人,还专门挑它们身上湿得最严重的地方。就那么又捅又搅的,脆弱的它们很快就烂了。
“你们跑不掉的。”阿纸对同伴的牺牲没有半点触动,毕竟那也只是纸人而已。
我绝不信它的鬼话,我和宋玲佳拼死往院外跑,可只要出了篱笆,我们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而阿纸也没有来追我们,他盘着手,冷傲地看着我们小丑般反反复复地走,毕竟我们已是囊中之物了,这一切都是瞎折腾而已。
来之前,我身上的确还带着其他的工具,但都让阿纸拿走了。除了我那还在流血的中指,我身上更是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有。
我挤着伤口,把中指血甩向篱笆。洒了几步后,外头出现了一栋白色的洋楼。
与此同时,阿纸也动了起来,向我们逼近。
我们无路可走,只能尝试着闯进楼里。就算在里头躲躲藏藏,也好过永远困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任人宰割。
洋楼里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更要命的是,每个房间的大小布局都是相同的,走多了还容易弄错。
每走一间房,我都在门边留下小小的血色记号。为了不让阿纸看出来,我又不敢画得太明显。
跑了好几分钟后,宋玲佳体力不支,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了。我只好和她先找了个房间进去,暂且休息几分钟。
说真的,我也不是不觉得累,只是先前一直紧绷着,难以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直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早就筋疲力尽了。
不止是累,我还觉得好饿。电影开场的时间是十点,现在手机上显示是十一点半了。
见我在看手机,宋玲佳说:“快点打电话报警啊!”
我无奈地把手机转过来给她看:“没有信号,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而且,找警察也没用的,你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的。”
“你自己不也自身难保么?”宋玲佳一点感激的神色都没有。
“如果不是你沉迷于不可能的事情,你现在也不会让一个纸人逼婚。”想不到决策,我心里都够烦躁的了,听她那语气就更火冒三丈。
“要不是你们找我,它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来要我命啊。”宋玲佳居然还跟我抱怨起来,“我都没跟它说过这件事,它怎么就知道了呢,啧。”
是啊,阿纸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我们在谈话的时候,它可是在一百米外的厕所里换衣服。
“啊!”
空荡的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声尖叫,还夹杂着求救声。
宋玲佳耳朵可真够尖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是赵听雨吧?她平时在宿舍看鬼片的时候也爱这么叫,可难听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你听错了吧?”可要说是幻觉,那也说不通。赵听雨和宋玲佳关系不和,就算阿纸想骗我们出来,也不该模仿她的声音。
“那天我跟赵听雨吵完架后,我曾经在他面前说过想她死之类的气话。阿纸,阿纸不会。宋玲佳的话说到一半,惊骇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
“不,我也去,你别想抛下我自己走了!”都这时候了,她还这样想我。
我转念一想,两个人行动也好,省得到时候走散了更麻烦。
出去的时候,尖叫声已经基本平息下来,能听见的都是微弱的呼喊。我放轻了脚步,在走到第五间房时,声音清晰起来。
赵听雨躺在地上,而阿纸就半跪在她身边,用一把水果刀削着她手臂上的肉。
薄薄的刀刃像削果皮般一层层削下赵听雨手上的皮肉,那些肉宽度一致,纹理分明,一圈下来竟然没有断开。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宛如一条上岸后缺氧的金鱼,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的下半身早就只是一截白骨,这条手臂已经是最后还有肉的部位了。
削下来的肉在地上叠了厚厚一坨,等到手臂的肉也完了,赵听雨就成为了一个只有头颅的骷髅。
说是骷髅,倒也不完全是这样。至少她的腹部还留下了一层肉膜似的肉,里头的内脏还在跳动着。赵听雨瞪大了眼睛,似是在无声地质问着阿纸。
阿纸把削好的肉一圈圈缠在自己的身上,说:“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那天跟上来,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你也不会来找我。你明知道我是纸人,你却一点都不害怕,还提议让我举办冥婚。你真好啊,既然你也一心想我们在一起,那你也是愿意做点贡献的,对吧?”
赵听雨的胸脯剧烈地耸动着,她想说话,想抗议,喉咙却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喘息。
我想我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与宋玲佳不合,提议冥婚估计是想让纸人杀害宋玲佳,水中的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这当口,阿纸浑身都裹上了赵听雨的肉。两个血淋淋的人一个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一个宛若重获新生。他一圈打进赵听雨的胸膛,扯出那颗还在搏动的心脏,他爱惜地捧着,仿佛在捧一朵刚开的玫瑰。
“佳佳,我现在有血有肉,我也是人了。来,咱们继续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