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不誓,岂约亲兮?
既往不来,申以信兮。
去彼昭昭,就冥冥兮。
既不新宫,不复故庭兮。
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中秋。
刘彻在未央宫前殿摆了家宴,与后宫妃嫔共度佳节。
其实是卫子夫的意思,自李夫人死后,刘彻一直没有贴心人,整个后宫,倒也是真正的雨露均沾了。可卫子夫知道,他是伤心,所以才这样。
“子夫?”刘彻见卫子夫神情发怔,端着甜汤迟迟不动。
叹雨轻声提醒,“娘娘,陛下叫您呢。”
卫子夫回过神,歉然一笑,“臣妾看着这甜汤,想起了过去在公主府的日子,陛下恕罪。”说罢,她低头看那碗汤,那颜色有些红,这样像那一日给李蓁灌下的藏红花。
刘彻风风火火而来,只是说:“皇后,朕要你替朕做一件事。”
刘彻除去在外时,其余都是叫自己“子夫”的,此时他唤自己“皇后”,神情也显得那样肃穆。
“臣妾身为大汉皇后,自当为陛下效力。”
然后就是那一碗藏红花。
李蓁一定到死也没有明白,为何分明是叹雨去送的汤汁,可陛下、皇后都一口咬定当时叹雨就在椒房殿。
卫子夫不敢再想,那孩子的性命和李蓁的性命,都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的。她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刘彻却夹起一片莲藕放进她的碗中,柔声道:“朕记得,在公主府的时候,你喜欢吃莲藕,说是清淡。”
卫子夫怔怔看着刘彻,眼前的妃嫔、宫女、舞女,全都化作背景。她眼中此刻只剩刘彻,他的好,他的关心,他的细心。
还记得……
——卫子夫?好名字。
——谢、谢陛下。
——你可愿随朕回宫?做朕的妃子。
值得。
短短一瞬,卫子夫脑海里千回百转,卫子夫想到这里,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咬了一口莲藕,笑说:“好吃,臣妾谢陛下。”
“陛下待皇后这样好,百年如一日,臣妾都要嫉妒了。”坐在下首的祥夫人,不,祥贵妃嫣然一笑,笑的很是妩媚。
刘彻笑着瞪了一眼祥贵妃,“就属你的小性子多!赐酒。”
祥贵妃娇笑,“臣妾可否向陛下讨个人情?今日是中秋家宴,臣妾想着喝酒还不算最好的助兴法子。”
“祥贵妃一贯心思玲珑,不知这一次又有什么好法子了?”尹琼华笑着说。
刘彻道:“说来听听。”
祥贵妃起身,道:“臣妾想听曲子,可宫中乐师们的曲子早已听腻了,陛下可也是这般心思?”
刘彻想了想,的确,便点头,“那你要如何?”
“臣妾还记得,陛下不是封过一个李乐师吗?臣妾听闻,他琴技无比了得,怎么不见他来献曲?”
李延年。
卫子夫见刘彻的脸色不大好,便说:“祥贵妃入宫晚了些,那个李乐师已许久不入宫了。”
贤妃插话说:“祥贵妃不知,李乐师正是那故去的李夫人的兄长,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陛下不是为安抚李家,赐了个兄弟李季过去吗?”
祥贵妃佯装地此刻才知晓,忙朝刘彻请罪:“臣妾不知这些事,陛下恕罪。”
刘彻叹口气,道“无妨,逝者已矣。既然祥贵妃想听,王福,宣李延年进宫。”
祥贵妃非但不被责骂,反而顺了心,笑盈盈朝刘彻行礼,“臣妾谢陛下。”便坐了回去。
邢兴儿道:“陛下当真是宠着祥贵妃了,看到这场景,臣妾不禁想起李夫人了。都是宠妃,祥贵妃可要保重身子,莫步上李夫人的后尘才是。”
“本宫多谢了。”祥贵妃笑。
也不知等了多久,李延年迟迟不见来。
刘彻道:“王福,人呢?”
王福弓着身子上前,道:“陛下,不赶巧,李乐师今日一早便入宫了。奴才找人去了府上,知道李乐师入宫了,这才又赶回来,再去寻。不得不耽搁了。”
“入宫了?”贤妃惊讶,“李乐师奉了谁的旨意入宫?”
王福回:“奴才打听清楚了,是病中的兰良娣。”
“兰良娣?”刘彻有些惊讶,却不多问。
尹琼华道:”陛下,想来是因为李夫人的关系,李乐师与兰良娣走得近也是有的。既然不得空,便找其他乐师来,想必贵妃姊姊也不介意的。”说罢看向祥贵妃。
祥贵妃笑,“臣妾倒是不介意,只是好奇,陛下的旨意召不来一个小小乐师,倒是兰良娣本事大,一早早的,就把人叫了去。”
“可不是么!兰良娣一直称病不见人,如今却倒是得空见李乐师了。”贤妃也附和。
“放肆!”刘彻怒。
众人立即跪下不敢再多说。
卫子夫劝道,“陛下,想来兰良娣身子不适,听听曲子可以……”
“摆驾,朕倒想看看,李延年拿的是朕给的俸禄,还是兰良娣!”
“诺!”
琴声悠扬,在殿内散开,配着缕缕幽香,越发惑人心智。
跪坐在下首的李延年手指不停,如行云流水一般畅快,在古琴上挥洒自如。
曲终,无声。
倚依在软垫上假寐的吴蕙兰睁开眼道:“李乐师何罪之有?为何要奏这一曲《负荆请罪》?”
李延年答:“回兰良娣,李夫人故去,微臣当替她照顾兰良娣,可惜……微臣势单力薄,终究是力不从心。”
吴蕙兰睁开眼,眼中已是满满的泪水,看着李延年道:“何罪之有呢?若真追究起来,本宫岂非是更是罪大恶极?当日是本宫护不了蓁儿……”
李延年急急说道:“兰良娣保重。想来,她若在,也是盼着您一切安好的。”
吴蕙兰抹掉泪水,“快到她的忌辰了,你将我亲手绣的这几条玉兰花帕子拿去,烧给她,也算我的一份心意,望她九泉之下能够明白。”
“礼轻情意重,李夫人自是明白的。”李延年说罢,弓着身子轻轻上前,双手去接那帕子。
“陛下到——皇后娘娘到——祥贵妃到——……”
李延年闻言,吓得一颤,帕子落在了地上,他慌忙将帕子塞进袖口,规规矩矩跪在了地上。
刘彻等人本该在未央宫庆祝佳节,突然到访,吴蕙兰心知定不是好事,却也不在意,缓缓起身行礼,“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可。”刘彻入了殿,见到李延年果真在,便更加不高兴了,径直坐下,不发一言。
“哟,李乐师也在。”贤妃笑。
李延年请安后道,“兰良娣身子不适,近来时常召臣入宫抚琴解闷。”
“身子不适?可不要是心里不舒服才是啊。”贤妃继续暗讽。
吴蕙兰看了一眼烟箬,见她蹙眉,便知今日是冲着自己和李延年来的,笑着说:“陛下和娘娘怎么得空过来?臣妾身子不适,倒是不好伺候着。”
“李延年,跪下!”刘彻怒喝。
李延年慌忙跪下,谁知袖中的帕子竟然落了出来,正巧就落在了刘彻的足靴上。
刘彻低头去看,两条帕子,上面绣着玉兰花,看绣工就知道出自吴蕙兰之手。刘彻本是怪罪李延年不去抚琴之罪,谁知竟然发现吴蕙兰与李延年似有私情,登时大怒!
他一脚踢在李延年胸口,“混账!”
李延年滚了一圈,趴在地上道:“陛下恕罪,微臣不知何处做错,请陛下饶恕。”
祥贵妃示意自己身旁的女官捡起帕子,扔到了李延年眼前,道:“李乐师,这帕子从你袖口中掉落,不知可是李乐师的夫人绣的?绣工这样好,像极了宫里的人。”
李延年此时才明白所谓何事,却想着绝不能牵连了吴蕙兰,故而不说话。
吴蕙兰却突然跪下,道:“陛下,帕子是臣妾绣的。”
刘彻怒视吴蕙兰,还不等说话,贤妃哼道:“如此明目张胆的勾结,当真是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蠢笨之人吗?”
李延年急急要解释,刘彻却说:“朕不想听。帕子,是她的。”说罢指了指吴蕙兰,“却从你的袖口掉出来!朕问你,这些日子,你来来往往这里,多少次?”
李延年答:“回陛下,微臣日日都来给兰良娣抚琴。”
“好!很好!”刘彻怒极,指着李延年和吴蕙兰道,“很好!你们……你们……朕命人找你来抚琴,你不来!很好!”
祥贵妃道:“陛下,此等污秽之事交给臣妾罢,莫要饶了今日中秋的兴致。”
“来人,将这对……奸夫****拖走!凌迟!”刘彻道。
吴蕙兰厉声说:“陛下!李乐师与臣妾并无苟且之事,陛下明察!”
“还敢狡辩吗?”贤妃厉声呵斥,将帕子捡起砸在了吴蕙兰脸上,“当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
带走,带走。“刘彻挥手。
卫子夫却道,“陛下,想来还是该听一听兰良娣的话,莫错怪了好人,也莫轻纵了恶人方才是上策。”
“臣妾不敢期满陛下!”吴蕙兰见刘彻不说话,本不想解释,可事关自己和李延年的性命和清白,急急解释道,“过几日便是蓁儿的忌辰,陛下可还记得吗?陛下只知道新人们的笑声,可还记得旧人?臣妾今日便将亲手绣的帕子交给李乐师,托他在宫外烧给蓁儿……”
刘彻闻言,心中滋味难述,再看吴蕙兰满脸泪水,情真意切,想起李蓁的好,心中久久难以释怀。
“兰良娣,你可真是顾念旧情啊,李夫人已故去两年,倒也是难为了你和李乐师了。”祥贵妃哼道。
烟箬道:“陛下,兰良娣与李夫人感情甚好,后宫人尽皆知,想来托李乐师烧些东西也不奇怪。况且,李乐师不过是入后宫抚琴,这般就要被定罪为秽乱宫闱,那臣妾往后连太医也不敢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