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曲直、纲常礼教,在众亲友根深蒂固的心中早有定论,整个过程没有一人肯站出来劝阻,他们均放纵着一个母亲对不孝儿女的殴打和责骂。
秦牧笛继续隐忍着,虽然她的喉咙处压抑着低嚎,浑身抽搐抖动,但还是要倔强地完成未完成的祭拜仪式:秦牧笛从灵台前拿起三束香火一次次小心翼翼地点燃,然后手中剧烈颤抖的香火被她的母亲一次次抓起并折断在地。
秦牧阳与姐姐心心相惜,身体也在瑟瑟颤抖,他怜爱着正在落难的姐姐,正如姐姐往昔怜爱着落难的自己一样,虽然秦牧阳不理解姐姐的选择,但他尊重姐姐认为是对的选择......
“我该做点什么了!”当秦牧阳的姑姑再次挥起手掌扇向表姐时,他一个箭步跑上前去抱住姑姑,将姑姑与表姐拉开到安全距离,义正严词地喊道:“姑,你不能剥夺女儿为父亲最后尽孝道的权利!姑父需要安静走完最后一程,有什么下来好好说,你不要在灵台前闹了!”
姑姑愕然看了秦牧阳一眼,然后推开他,哀嚎着冲进内室;秦父以及众亲友也对秦牧阳投来惊奇与敬畏的眼神。
秦牧笛也看了表弟一眼,从她那如秋雨初露的黑葡萄般的肿眼圈里,投来欣慰感激的眼神。
家族成员默许了一个女儿对亡父尽孝的权利,秦牧笛反倒失去刚才的坚韧了,抽泣不止、泪如雨下,端举香火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香火也受牵连,划成一道道蛛网交错的火痕,好不容易才安放在灵台上的香炉里。
秦牧笛的低嚎声让包括之前对她颇有偏见的众亲友无不听之心碎:“爸呀,你,你全当你女儿终身未嫁就好了,你真傻,生什么闷气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第二天,秦牧阳姑父的遗体就要火化了。那一夜,秦家无人入睡,都接受不了姑父的暴毙与秦牧笛的“神经病”双重打击。
家族长者对离经叛道的秦牧笛心存隔阂,除了秦牧阳几乎无人与那“怪物”交流。
秦牧笛选择逃避众人责难的凶光,或者说是识趣的避让,她默默绕到楼前的庭院,坐在花坛边大理石沿上,将头深埋在自己的膝盖里,不再面对世间的纷扰。
秦牧阳默默跟随而来,希望在表姐最需要安慰支持的时候做点什么,就如表姐在他最落魄、最心灰意冷时对他鼓励打气一样。
“说点什么,总之不能让姐姐就这样孤独无助的哭泣。”秦牧阳默默站在秦牧笛身旁,一时不知如何切入,经过一段撕心的沉默后好歹还是交流上了。
说到交流颇为勉强,因为几乎都是只言片语的零星互动罢了。秦牧阳想感谢表姐在他高考失利时的鼓励,但转念一想,显然不合时宜;他想安慰表姐节哀顺变,但换谁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噩耗能节哀、能顺便呢?那些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客套话、废话、屁话!
秦牧阳只有也只需默默陪伴在表姐身边,他轻拍着表姐蜷缩的脊背,好让她更淋漓尽致地哭出来,泪哭干了,也许就好点了......
那是一夜的煎熬和沮丧呢......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秦牧阳姑父的遗体告别仪式,之前秦牧阳的父亲已在火葬场找人打点妥当,秦牧阳蹉跎了一生的姑父在临行前终于享受了回特权。仪式八点就开始了,是头一炉的荣光,生者也能少受点牵挂之苦。
秦氏亲友几乎悉数来到火葬场,大家表情木讷、面容枯槁、缄默不语,为送逝者最后一程殚精竭力地支撑疲惫的身躯。
一个正常人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大概就是火葬场了,每一方空气都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遗体焚化成灰的味道。那味道令秦牧阳颇为难受,嗓子眼憋着一口浓痰咳不出也咽不下,一上午都在隐隐作呕。沮丧、心痛、感慨、怀念、压抑、窒息,正因为如此,秦牧阳似乎将全部精力都聚力到呼吸上,姑父的遗体告别仪式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秦牧阳姑父的遗体送入熊熊燃烧的焚炉中后,最后隽永出一捧灰白色的粉末,大家这才算了却心愿,心情稍微平缓了些。
早上的火葬场可谓人来人往,死者生前熬红眼忙碌一辈子,最终都是殊途同归,换回的都是那一捧米白色的骨灰!
当秦牧阳正要离去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送别仪式时,一群肃杀的送葬队伍从外面哭天喊地缓缓走来。
秦牧阳一眼就看见了排在送葬队伍最前面、长相甜美的女孩。
那女孩捧着父亲的遗像低头垂泣,本来就白暂的肌肤因为过分悲伤已然结冻如霜。
秦牧阳之所以在自己姑父遗体告别仪式上还有心打望女孩,倒不是那女孩养眼,而是太过眼熟。
她,正是荆轮!
荆轮惨白的皮肤说明了她也经历了一场令人肝肠寸断的丧父悲伤。
荆轮从秦牧阳面前缓缓经过,并没发现有人驻足惊愕地望着她,秦牧阳也实在不忍心打搅她的哀思,于是默默地跟在送葬队伍后面,准备参加他那天的第二场告别仪式。
同样的生平介绍流程,同样的亲属沉痛哀悼,不同的只是那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时带走的不一样的人生和灵魂。
参加了仪式秦牧阳方才知道,荆轮的父亲一年多前不幸查出肝癌晚期,因为无钱医治害怕拖累家人早早就放弃治疗,便在家坐吃等死、颐养天年。
秦牧阳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默默盘算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猫头鹰”在夜总会被发现陪酒时的时间正是他父亲被查出癌症后不久。他一心向善的心里已然撰写出了一个辛酸、凄凉的卖身救父的故事。
仪式进入尾声,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排着长长的队伍,最后瞻仰逝者的遗容,然后与逝者家属一一握手哀悼、安抚。当荆轮迷离疲惫的双眼落到站在她面前的秦牧阳时,还是着实惊了一下。
秦牧阳轻声问道:“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荆轮抽搐了一下,露出一副坚毅的面容说道:“我尽力了......”
松柏哀翠,万鸦哀鸣......
火葬场偏远得很,没有手机信号,秦牧阳出来后便飞奔到最近的电话亭,拨通了祁煌的电话,他要迫不及待地告诉祁煌,他们误会荆轮了。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接通了:“喂,谁呀”?祁煌呵气连天地问道,显然他还赖在初秋早晨舒服的被窝里。
“是我,秦牧阳。”秦牧阳说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不料从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女人声音,一听就是睡了一夜还没开嗓的声音,好似在责怪祁煌,是他哪个不长眼的朋友一大早搅了她的好梦。
“蜜儿,先别闹......喂,有什么事你就长话短说吧,别搅了我的好事!”祁煌显然被电话那头叫什么“蜜儿”的女孩怂恿着不耐烦了。
到嘴边的话,秦牧阳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说了,一个字都不想说了。他知道,对一个秋梦犹未醒、枕边揽新人的祁煌谈论他的前女友,无疑是对牛弹琴、自找没趣。
为了破坏祁煌的床第雅兴,秦牧阳故意说:“你丫又结交新欢了吧?还叫什么‘蜜儿’,多土的名字!一大早打搅你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丫的,你是头种猪吗?”
“你大爷的,抽风了吧!”祁煌回骂了一句,然后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当秦牧阳回去再想跟表姐聊聊的时候,表姐已经消失了,她一定是没成心久留,匆匆带着那支小小的行李箱回美国去了,回那个允许同性婚姻的马萨诸塞州了......
不知她的黑色呢子外套上是否残留下几颗升腾而起的灰烬颗粒--这样她的父亲就会常伴左右了!
“连个招呼都没打,甚至还没来得及道声谢,可在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伊芙琳,希望你能对我姐姐好点吧。”秦牧阳沮丧地低下头,漫无目的地在乡野间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