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秋老虎闹得厉害,秦牧阳都赖在邵年的办公室里不敢出门,邵副主席办公室里既有电脑玩又有空调吹,比阮彬的学生宿舍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晚上闲暇天气也凉快些了,邵年、秦牧阳会叫上阮彬、祁煌去位于老城根底下的那家摇滚主题的“火枪手”酒吧坐会儿,因为查霏就在这当临工。听着声嘶力竭的摇滚歌曲,喝着寡然无味的掺水啤酒倒没人介意。
邵年最爱吃免费送得果盘了,而且不管谁请客他都急着去开发票,边享受边赚钱,搞得辛苦打工的查霏愤愤不平,直骂邵年:“妈的,这个世界上跟你一样边享受边赚钱的人,大概就只有小姐了。”
不知说得是真心话还是瞎显摆,邵年挤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道:“你以为出来拉赞助应酬那饭好吃吗?那酒好喝吗?求爷爷告奶奶的简直跟条狗一样,还不如一身清闲在宿舍吃泡面香。”
查霏倒也不是真的惨到打零工赚钱的地步:他紧跟时尚元素,还是个电子发烧友,这些都需要额外的钱来跟风购买;再加上查霏喜欢地下摇滚音乐,各路驻场歌手的原创音乐他都能先听为快;酒吧老板对查霏也出奇的好,薪酬丰厚,对他还很放任,查霏想来就来也不客气,看上去那老板简直就是一个冤大头。
祁煌不知在忙什么,大家打了几次电话约他,电话那头都是歌舞升平、吵吵闹闹,他还睁眼说瞎话称自己在忙正事,推辞着不来。约了几次大家都很扫兴,大家也懒得再搭理他了。
就这样逍遥自在的过了一星期,秦牧阳在自由的波涛中摇啊荡啊很是惬意。
直到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秦牧阳接到一通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没有寒暄,劈头盖脸就说:“秦牧阳,现在就回家,你姑父去世了。”
初秋阴雨绵绵的早晨,听着雨点击打着遮雨篷乒乒乓乓的声音本是最适宜慵懒地睡个回笼觉的,不过当听到这个消息,秦牧阳像诈尸一样翻身而起、睡意全无。
虽然姑父爱吃大蒜、口气很重、酗酒无度、懦弱怕事、一毛不拔、心眼极小,甚至表姐都是跟姑姑姓秦的,所以那个窝囊废的姑父并没在秦牧阳心里留有很重的位置,但毕竟从前在一起朝夕相处过的亲人离世了,心里跟坠了个石头一样沉重,更多的是对表姐遭遇丧父之痛能否节哀顺变而担忧。
秦牧阳沉默些许,这才想起问道:“姑,姑父怎么了?”
父亲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你姐给气得!你姑父想不通喝闷酒,突发心梗死在自家马桶上了。嗨,别问这么多了,你快回来吧,你姐也往回赶呢。”说罢,秦父就匆匆挂了电话。
邵年也被电话吵醒了,翻过身,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出事了?”
“哦,家里有点事,我现在就得回去。”秦牧阳边说边胡乱地将衣服套在身上,起身准备出门。
“回金川啊,我那也有业务关系的,把车票保存好,别忘了开学给我拿来!”邵年虽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但贪婪之气依然逼人。
在那种心境下,秦牧阳抑制不住对邵年如蛆般贪婪的厌恶了,脸都没顾得洗就摔门而出,独留身后邵年“抽风了吧”的责骂声。
秦牧阳买了最近的一班火车回了金川,又马不停蹄地在金川倒了班车回到姑父所在的县城。一路颠簸、饥肠辘辘、满脸油腻,加之几天没休息好,胃液几度翻滚顶在嗓子眼,被他生生咽回去了。他边作呕边纠结着父亲的话:“能把姑父气成这样,表姐到底做什么了?”
当秦牧阳赶到姑姑家时,楼下已摆满挽联花圈,白花花的一片犹如刚下过夏日的冤雪,冰冷了路过之人的心。
姑姑家门口设有灵堂,屋内烟雾缭绕,黑压压地塞满了前来悼念的人。
可能是一路颠簸邋遢不堪,加之晕车呕吐眼睛泛红,姑姑以及众亲友见秦牧阳如此哀痛动情受到感染,再次嗷嗷地哭了出来。
秦牧阳也适时地挤下两行眼泪:有对姑父礼貌性的哀悼,但更多的是对表姐丧父的怜悯和心疼。
上了香、磕了头、擦干眼泪,饥肠辘辘的秦牧阳到厨房讨了一碗面充饥,然后将父亲拉到门外僻静的角落,欲对表姐气死姑父的缘由一问究竟。
秦父连连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在秦牧阳一再追问下推脱不掉,才艰难的从嘴里挤出几个如雷贯耳的字:“哎...你姐要跟她的女朋友结婚了!”
“啊?”秦牧阳因太过惊愕,脚底一软,瘫靠在了墙上。
父亲像是早料到儿子的反应,慢吞吞地过来,拍拍儿子的肩,却不发一言,然后独自离去了,正好给秦牧阳提供了一个安静的环境稀释惊愕、平静心情。
可是秦牧阳却很难平复激荡纠缠的心境,他实在无法理喻同性之间惰性气体般的****,究竟能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夜幕渐浓,秦牧阳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八月末傍晚小镇浑灰的街道上,路过了河畔旁依旧热闹非凡的夜排档。
就是在一年以前,他与表姐就是散步在盛夏金黄的余晖中;就是在一年以前,他与表姐就是畅饮于此,规劝其不抛弃不放弃;就是在一年以前,表姐生生拿着开刃的酒瓶吓退地痞保护他;就是在一年以前,他和表姐......
那时,秦牧笛完成安慰鼓励表弟的任务后,在MSN上得知了她的“闺中密友”伊芙琳得了流感住院治疗,于是急燎燎地要返回美国,虽依依不舍,但家人还是含泪放飞了这只劳飞燕,当时谁会怀疑其中的蹊跷,更没人会邪恶地联想到波士顿(马萨诸塞州首府,秦牧笛生活工作的地方)与同性恋有半毛钱关系,更何况是秦牧阳在与姐姐一阵突破纲常的激情之后......
想到此,秦牧阳在困惑的迷惘中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如果姐姐是同性恋,那么即便再健硕勇武的男人在她眼中应该也只是一副冷冰冰的“思想者”雕塑,更何况是跟一个嘴上刚恣意长出几根杂乱胡子的滑稽表弟。难道她的销魂媚态、潮红阴湿都是装出来的吗?难道她的激情出演就是为了消融我对女人喋喋不休的哀念吗?就是为了用她手足无措的方式溺爱我吗?就是为了甜腻一个小伙子对异性强烈的欲望吗?繁华散尽,换回我一年的平淡无奇、寡欲苦读吗?
那么,姐姐的确做到了......
复读年中,秦牧阳几乎忘却了自己身体还有对异性产生性反应的功能,除了祁煌带着他去找荆轮的那次......
当初得知表姐要劝解自己复读时,尚处于叛逆期的秦牧阳其实是拒绝的,也许他冷静下来最终还是会选择复读,但当时他就是一心想把前来劝说的表姐呛回到南墙根、抢回到迪江里去,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郁寡欢。
面对自己的任性和自私,表姐却能为了弟弟放弃自己的性取向,甘愿与秦牧阳这种异性物种“庸俗下作”了一回,待到秦牧阳志得初满、榜上有名时,表姐却面临了更大的遭遇:既要面对丧父之痛,还要面对传统世俗家庭对其爱情观的狂轰乱炸......
想到此,一行浅泪从秦牧阳眼前滑落,他觉得表姐太溺爱自己了,甚至到了荒唐的程度......
当秦牧阳再次回到姑姑家时,门内一片嘈杂之声。他推门而入时,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众亲友拷问眼神中低头默默不语--姐姐回来了。
秦牧阳同样用带着怜爱的炙热眼神好好地打量着自己的表姐:她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色套装,手中拉着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一定是众亲友对表姐充满了怨恨与敌意,嘴里喋喋不休地责问着她,以致于远从美国风尘仆仆飞回的表姐进门许久却连行李都顾不得安放。
秦牧笛对此境地似乎早有所料,那小小的、装不下几件换洗衣裳的行李箱预示着她不会久留,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良久,秦牧笛终于说话了:“妈、二舅、三舅、四舅,你们能不能先让我跟爹敬完三束香。”
“孽女啊孽女。”秦牧阳的姑姑抽泣着,指着自己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干出这种辱没祖宗名声的事还有脸回来?滚,你不配给你爸上香!”
秦牧笛依旧很镇定,庄重肃穆地端起三束香,一边小心翼翼地点燃一边语气笃定地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幸福方式的权利!在美国我们是受法律保护的!”
话音未落,秦牧阳的姑姑对女儿的理直气壮始料未及,情绪彻底失控,哭嚎着冲上前去,一个巴掌扇在秦牧笛容颜憔悴的脸上。
秦牧笛踉跄几步,调整好肃穆庄严的站姿,又倔强地继续自己的拜香仪式。
秦牧阳的姑姑岂能善罢甘休,又一次气急败坏地将女儿手中已点燃的香抓住并折断在地,接着又是一个巴掌扇在自己的心头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