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第二次高考终于来了......
按说是咸鱼翻身的励志好戏,可第二次上考场却没有在秦牧阳记忆中留下什么浓墨重彩印象,唯独在混乱如麻的记忆缝隙中残留下两个画面,却都是父亲殷切注视的眼神。
一个是父亲目送秦牧阳进考场的眼神,跟第一次参加高考时一样,殷切中难掩不安;一个是当秦牧阳答完最后一门文综科目的最后一题时,匆匆检查了一遍后便坚信自己几乎已经考上大学,于是像一个即将获释的囚犯望了望窗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躁动,便提前十分钟交卷了。在门口忐忑等待的父亲看见秦牧阳提前出来时眼神惊愕不已。为了打消父亲的不安,秦牧阳向他招招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成了”!于是秦父深邃的眼神中,在六月刺眼的阳光下便泛起几朵金色泪花。
当天晚上,秦父就弄到了答案,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秦牧阳就凭借新鲜的记忆估分完毕。
初评结果算是正常发挥,全家都大舒了一口气。可能太过聚神以及忐忑,在对完题后秦牧阳发现自己胳肢窝下面已经成水帘洞,发出阵阵酸臭的汗味。可即便是汗臭,在那种环境下也是夏天的清新味道。
“5、9、3”,秦牧阳将三个阿拉伯数字狠狠写在纸上,那力度折断了三根2B铅笔笔芯,他唯有用这样的力度才能对辛勤一年的劳苦释怀。
彼时又是如此的恰逢其时,楼下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秦牧阳的名字。秦牧阳兴奋地拉开窗帘,惊喜地发现是颜战在叫他,他正昂着脖子望向秦牧阳大喊道:“今年怎么样啊?”
秦牧阳难掩修行出关的兴奋,便没有太多谦虚:“可以!”
颜战咯咯笑道:“操,这么大声,也不知低调点。”
秦牧阳喊道:“操,你怎么回来了?”
颜战笑道:“操,老子逃课来看你啊!”
秦牧阳便撞开家门,飞快地冲下楼去,每层几乎十五阶的楼梯,他只用一两步就跨下去了。
没有太多肉麻的语言,兄弟二人只是满嘴飙脏话来表达故友重逢的兴奋,他们买了十几罐啤酒,不约而同地走向火警楼--那个久违的桃花源。
二人迎着六月的晚霞、夜傍的清风,双臂搭在楼顶护栏边,望着异常秀美的迪江、柳树成荫的河畔、泛舟江上的渔船,慢慢悠悠好不惬意,仿佛时间不要钱似的。
“你估了多少分啊?”颜战一边磕着花生米一边嘬着酒问秦牧阳。
“嗯,也就五百九十三分。”秦牧阳极力压制内心小小的骄傲,云淡风轻地说道:“文科嘛,主观题为主,不像理科答案钉是钉铆是铆的。不过,我估的比较保守,八九不离十了吧。”
颜战拍拍秦牧阳的肩膀,说:“你小子行啊,卧薪尝胆一年,终归灭了吴王夫差!”
秦牧阳突然想起了本低一级的杨蜜应该也同他一起参加了这次高考,意识到颜战与祁煌同类,都是打着不辞劳苦探望兄弟的幌子,暗自却殷切苟且之事。泪眼汪汪感动半天看来是自作多情了,于是他说:“你小子分明是来探望杨蜜的吧?她考得咋样啊?”
颜战眼咕噜一转像在回想着什么:“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女孩了。我们早分手了,我真是专程回来看你的,你看你还多心了!”
分数和分数线很快下来了,秦牧阳的得分比预计的低了十五分,主要在文科综合里,不过不是十分要紧,五百七十八的分数已足以让秦牧阳考上省城西京的一所重点院校了。
报考志愿时,秦牧阳选择了西京大学文学系。父母一开始对他选择专业的“理想主义”颇有微词,但再回想儿子复读时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后所迸发出的潜力,也就默默应允了。
在那样一个重理轻文的时代,文科大学的竞争要略逊于理工科,加之就算是文科生大多都报了国际金融、工商管理、会计之类的来钱行当,像秦牧阳这样欲投身精神文明建设的理想主义者更是很少呢。
于是不久,秦牧阳就如愿收到了西京大学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了,虽迟一年,但如果没有这一年,他可能就与文学永远诀别了,能与阮彬会师西京大学也是美事一桩。
从复读时刚过四百分的成绩到五百七十八分榜单中的,秦牧阳就是在孤独、自责、仇恨、发奋、谦逊的思绪中一分一分爬上来的,这个成就确实不易,他心里高兴,却没有想象中那般范进中举似得癫狂,一路的艰辛稀释了喜悦,每一粒收获的谷粒都能使人联想到播种时汗流浃背、裤管满泥的辛酸。
秦牧阳考上西京大学的消息不胫而走,前来家中道贺之人便络绎不绝了。
在连连被来客恭维成励志楷模后,秦牧阳有点飘忽起来,他甚至想到要将录取通知书复印若干份,一份寄给衣冠禽兽的刘震鹏、一份寄给薄情寡义的岳雨嫣,还有想必不知在哪搬砖挖沙的范伟、胖坨坨、瘦坨坨,以及子弟学校那帮势利眼的老师们,让他们心中泛起惊涛骇浪、臊得满脸发热、闷得胸口疼。
只是仔细想想也作罢了:鸿鹄得志时,是没必要在燕雀渺小的身躯旁秀羽翼的,单是振翅高飞的气浪就会将燕雀松散的窝巢震得枝叶飞舞、燕飞蛋打。
秦牧阳倒真心想将喜讯寄与他的表姐,感谢表姐曾经特殊的滋润与关爱,让他竟在复读的一年内几乎忘却声色犬马,通知书上有他的一半也有表姐的一半,于是他问姑姑要到了秦牧笛的通讯地址,写了一封慷慨激昂的感谢信,并附上他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心愿也了结了,该轻松轻松了,只需要一个玩伴来分享他的喜悦。
秦牧阳自然想起回乡的颜战,但总是被颜战的父母告知他出去玩了,他颇为疑惑:“那个家伙怎么露了一面就不见了?不是说跟杨蜜分手了吗?除了我他还能去找谁呢?神神秘秘的家伙......”
此时,在西京上学的阮彬、邵年等人恰好向秦牧阳发来去省城“考察”的邀请,秦牧阳也懒得搭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颜战,径直北上去西京了。
到达省城的前几天,秦牧阳几乎每天都是大学校园游。
首先在阮彬的热心导游下,他先在西京大学转了一圈,除了各个教学楼的功用介绍,阮彬还向他推介了学校附近好吃的馆子、夜市、设备较新的网吧以及漂亮女生爱扎堆的地摊,然后就是不厌其烦地聊电脑游戏。
秦牧阳惊奇地望着阮彬,心想:“这个大晚上宁愿在网吧门口蹲守一夜都不愿进去的好同学,现在居然张口闭口都是游戏,而且专业程度上看,没有通宵达旦的刻苦历练是吹不出来的。”
于是秦牧阳问阮彬:“上大学这么好啊,可以让一个电脑盲成为游戏高手?”
阮彬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霾,低声说:“到了大学我才知道,咱们原来的小城学校啊,除了学习,接触的其他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比如原来被妖魔化的电脑,大人、老师都把它当做青少年的精神鸦片,包括我曾经都避之不及。报志愿时,听人说计算机信息产业是前沿领域,但******一来才知道我们这帮乡巴佬跟大城市的孩子差距有多大。人家孩子打字飞快,电脑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有的甚至都会编程呢。而我呢,之前几乎都没摸过,刚来时只得用一指禅敲键盘,一些简单的操作都不会,更别说C语言、JAVA编程了。不瞒你说,我作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计算机基础知识这门专业入门级课程期末考试都没及格,本硕连读的资格被刷下来喽。哎,我只有打打游戏,慢慢培养与计算机的感情了。”
在学习中鲜有挫折的阮彬不知是否能挨过挂科的心理折磨,秦牧阳听后不由替阮彬惋惜,同时他也对小城中学的应试教育以及在孩子与尖端科技之间人为构建精神壁垒颇为愤慨。
金川地处南北地理交界处,语系也在南北语系过渡带,城市也像是从落后到繁华的城乡结合部,人也就高不成低不就了......
一个在家乡被奉为神童的尖子生,离开试卷、出了小城连电脑都不会用!
看吧,这就输在起跑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