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会，然后绕到她前面，弯下腰，“上来吧。”
他是要背她。
远方眨眨眼，调笑道，“你可以不用管我，直接丢下我走呗，你放心，我不会化成厉鬼去纠缠你的，顶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你梦里讨点纸钱。”
“你如果死了，一个月后，谁给我解药？”夜安宁冷冷地打断她，不欲继续与她胡搅蛮缠，手已经绕过她的膝盖，不由分说地将她背了起来。
远方这次不说话了，她很乖巧地趴在夜安宁的背上，手绕过他的脖子，夜安宁衣服头发粒其实全是汗，她压着他的时候，两人的汗交叠在一起，衣服薄而湿，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不过，他的身上并没有太浓重的汗味，反而有种淡雅清冷的薄荷香，被汗水一蒸，愈发浓烈了。
远方将脸贴在他的后颈处，非常惬意享受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处于生死之间的人，不知情的人，倘若冷不丁看到她这个表情，还以为是在哪个庭院的阴凉处晒太阳呢。
渐渐的，远方的眼睛都合了起来。
她竟然睡着了。
夜安宁察觉到身后人的安静，嘴唇不由自主地勾了上去，变成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哂。
她倒是随遇而安。
却不知他累死累活，劳心劳力，一直在自我反省：为什么要突然心软，为什么要回来找她，为什么要自寻麻烦……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是，很安心啊。
远方这样全身心信任地趴在他身上睡觉，竟让夜安宁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连最初的焦躁，也在她浅浅的呼吸声里，消失无踪了。
他这次反其道而行之，没有沿水流的方向走了。反而循着它的支流，在一些小甬道里绕，走了很久，似乎终于走出那个迷宫，他没有再看到之前留下来的记号，不过，前路也越来越崎岖，有几段路几乎是垂直往下的，夜安宁一手拿着夜明珠，一手拖着远方，遇到需要攀岩而下的地方，还是颇费一番周折的。
可背上那个人却睡得像死猪一样，还打了几次呼噜，但就是没醒来。
等终于走到甬道的尽头，前面的视野再次豁然开朗了，好像一大片沼泽上悬浮了许多小岛屿，而沼泽的那一天，有亮光透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其中一个出口。
夜安宁心中微喜，终于舒了口气，他转身将安宁放了下来，拍拍她的脸道，“喂喂，醒来，我们快出去了。”
远方这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光亮，欢欣地笑了笑，“对哦，竟然到出口了，拉你入伙果然是明智的选择。我自己都佩服我自个儿的眼光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忘自吹自擂一番。
夜安宁无语了。
“你在这边等一会我，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夜安宁觉得自己心理变得强悍了，可以把远方的话彻底地无视掉，还能保证自己的心情不会因为她的脑残而受到波动。
远方点头，靠在发烫的岩石上，还有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你怎么了？”夜安宁终于觉出她有点不对劲，信口问。
“困。”她没心没肺地抛下一个字，旋即催促夜安宁道，“你先出去吧，如果不是陷阱又还能活着，就回来告我一声。”
言外之意，就是要拿他当试验品了。
夜安宁一忍再忍，且不和她计较。他安置好她，转身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地势：岩石与岩石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如果抱着一个人跳过去，确实有点困难。
最好的办法，是他先出去，找了工具，再帮她跃过这片沼泽地。
夜安宁几个起落，终于跃过了最后的沼泽地，他又顺着甬道走了一会，那簇光亮果然是从外面透进来的，等撩开甬道尽头的灌木丛，他看到了云遮雾绕的谷底。他们此时，应该在半山腰，或者是靠近山脚的地方了。
夜安宁悬于心口的石头终于彻底地放了下来，他看了一会洞外的世界，折了几根藤条，便要回去找远方，哪知，待走到沼泽边时，他才发现，沼泽地里的那些岩石位置似乎移动了。
或者说，正在快速移动中。
只犹疑了片刻，夜安宁已经纵入其中，到中途的时候，他的手一挥，长长的藤条绕到了远方的腰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他们此时已在沼泽之中。
见到夜安宁，远方似乎有点吃惊，她扶着夜安宁的手臂，勉力站着，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你怎么回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阵眼的最后一步，如果破了，很快就会转变成另一个阵，再进来可就出不去了。”
其实，她真的没有指望夜安宁还会回来。
他肯背着自己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说话一向算数。”夜安宁冷淡地答了一句，手很自然地绕在远方的腰上，稳稳地扶住她。眉头却皱了起来，看着前方不断浮动的“岩石桥”。
对岸已经越来越远了。
时间不容再拖。
“抓紧我。”夜安宁急促地吩咐远方，脚尖一纵，已然跃起。
远方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夜安宁的腰很窄，窄而结实，抱着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撞击了心脏，让她涩然。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其实，对夜安宁，她一开始的打算，真的只是利用，反正他鬼鬼祟祟的，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好人。
中途良心发现了一次，想放了他。
可是，他回来了。
到了现在……
因为抱着一个人，安宁明显有点真气不足，他们已在空中，后夜安宁却已经没有了后续之力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三个选择。
第一个，松开远方，他或许还能险险地着陆。
第二个，不仅松开远方，最好还在她身上踩一脚，这样，他能安全地抵达对面。
第三个，坚持带着远方，但同时，也会一同坠入沼泽，死无葬身之地。
远方当然也看见了他面前的这三个选择，她的手从安宁的腰上松开，极平静地说，，“你别管我了，其实，我没真的给你下毒，那药丸是补药来着。”
远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至少，夜安宁肯定会恼羞成怒——为了一个谎言，她将他骗来此地，九死一生——他只怕不仅会松开她，搞不好，还会踹她一脚。
哪知，夜安宁听完她的话后，根本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地应了声，“我早就知道了。”
挽在她腰上的手，没有松开分毫。
远方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我们出去后再算账。”夜安宁急速地丢下一句话，右脚尖在空中点了点左脚，用最后的真气，纵云梯一样跃起，不过，两个人的重量还是太沉了，他又是明显的后劲不足，在快落上对岸时，夜安宁权衡了一下距离，只怕还差了两丈远，他几乎未曾考虑，放在远方腰上的手猛地一送，掌压到她的后背心，远方只觉一股冲力将自己推到了岸边，她跌了下来，脚踩到了实地。仓促回头时，只见夜安宁笔直地落了下去，脚踝很快陷入了沼泽地里，炙热的沼泽被激起了一层白烟，好在夜安宁反应神速，顺手将藤条绑到了其中一块大岩石的凸起上，才免了被拖曳进去的厄运。
远方看得心惊胆战，她趴到岸边，朝夜安宁的方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安宁横看竖看，都不像一个会舍己为人的好人。
可是，在最后关头，在明知道自己被骗的最后关头，他还是先放她走了。
远方想不通。
也正是因为想不通，心里才堵得那么难受。
夜安宁没来得及回答，那些岩石正已飞快的速度移动着，包括夜安宁此时依身的这一块。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几乎要消失在远方的视野里了。
远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抓着沿边，冲着那个冷淡单薄的身影，使劲地喊道，“喂，你要给我活着回来，我欠着你的这份情，一定会还给你的！”
她仍然没听到夜安宁的回答，只听到声音撞击墙壁，反弹出的无数回鸣声。
远方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好像此时消失在她生命里的，不仅仅只有夜安宁。
她在洞口那里深吸了几口气，待恢复了一点气力后，终于顺着甬道往洞外走去。
外面阳光灿烂，正是午后时分。
看来，他们已经在洞内，走了一天一夜。
远方拨开草藤，用手遮住晃眼的光芒，当温暖的阳光弥漫手心，她顿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这仍然是山腰，不算山脚。
不过，离山脚也并不远了。
远方还是有点昏昏沉沉，她又休息了一会，将剩下的药丸全部塞进了嘴里，然后，扯了几根藤条，结成绳索，顺着洞口，一点点地往下攀爬下去。
等她的脚踩到了实地，最后一点力气也随之消失殆尽，远方还未站稳，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眼睛一黑，晕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