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给它生命!这是最重要的!”蒋婕很是激动,敲打着床板低吼着斥责我。
我抿了抿唇,没做任何回应。
对于刚失去了一心想要留下孩子的蒋婕,我的决定无异于雪上加霜,加倍了她还未减轻分毫的痛苦。面对她屡次斥责与叩问,与我血液融为一体的决定始终不曾动摇。
在这一点上,我和母亲的观念一样传统。婚前发生性关系,我已逐步接受,可非婚生子?这一污点不是画出五彩斑斓就能遮掩的。
心意已决,我不敢在医院多逗留,确认身体并无大恙之后,便飞速地赶往银行门口,寻找母亲等候的身影。
然而,我没找到母亲的声音,却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腾靖的车。他应该是刻意来找我的,紧闭的车门在我到达不久就打开了。
月色朦胧,树影斑驳,江水倒映着月光粼波闪闪,折射在婆娑的树叶上,好似暗夜中一双双精灵的眼。
再见腾靖,不想竟是如此诗情画意的浪漫风情场面,倏忽间还以为我们仍是旧时人。
他站在树下,一手搁在裤兜里,一手自然垂下,指间有明灭的烟头,夜色太浓,看不清他的面庞,填不满的空心重重地往下坠。
我紧抿起唇,屏住了呼吸,自欺欺人不喘息就不会被他发现,蹑手蹑脚一步步往后挪。
“你打算躲到哪儿去?”蓦地,他一贯低沉冷清的嗓音传来,宁静的夜里十分突兀。
我刹住步伐,能清楚地感觉到胸腔下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在狂速跳动,好不容易舒服些了的眼眶亦开始酸胀。
“裴妡,到我这儿来。”他向我伸出了手,指间的烟头像萤火虫在我眼底一闪一闪。
我仍旧紧闭呼吸,往黑暗深处隐藏自己。
“蹬”、“蹬”、“蹬”稳健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那萤火虫闪耀的烟头亦同时向我靠近。
我慌张得仿佛心跳都静止了,一个劲儿猜测,已经断了联系的腾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跟我怀孕的事有关吗?是蒋婕告诉他的吗?
禁不起过多思考,我转身拔腿就跑。
“裴妡!”
腾靖低喊一声,加快步伐追了上来,然而没几步就不再有跑步声传来,后方安静得诡异,我迟疑着停了下来,转身去看。
母亲向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她放心不下我,果然来接我下班了。而此时,等待在银行周围的她听闻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循声赶了过来,腾靖与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的。
无法预测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碰撞,我急匆匆折回去,握住我妈的胳膊,低声催促道:“妈,我们回家吧,走吧。”
母亲不依,甩开了我的手,抬头仰望着腾靖,咬牙切齿地说:“腾先生,我的女儿与您没有任何瓜葛了,请您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您是有妻室的人,作为一个男人一名丈夫,请您尽到二者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否则对不起家中的妻子,祸害了无辜的人!”
良久,腾靖都没说话,母亲出现后,我便清晰地感觉到方才他面对我时的强大气场瞬时减弱了许多,不知是顾及到我妈还是在长辈面前立不住脚。
但是,没多久便听闻他冷冷一嗤声,反问道:“与我没有任何瓜葛?!阿姨,只怕您的女儿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与我的关系了。”
黑暗中,他的神情看不真切,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炙热又深不可测地向我投来,落在我的小腹。
我腿一软,不禁向后方连退两步,幸亏母亲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不知情的母亲以为我被腾靖的话吓软了,潜藏在她身体里德护犊胆量被激发,她竟反手便是几拳捶打在腾靖身上,“人渣!败类!你要玩儿去找那些小姐,别来缠着我家妡妡!你找那些小姐陪你玩儿去!”骂着骂着,夹杂了哭腔。
“妈,妈,不管了,不管了,咱们回家!别理他,咱回家去!”我握住母亲愤怒乱捶的手,奋力地从腾靖胸膛移开。
蓦地,我的手腕被腾靖截住,朦胧的夜色里,一切来得过于突然,我还来不及挣脱,便被他握着手腕带到了胸前。
“裴妡,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别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
“你放开她!放开我女儿!你放开她!”
忽略了母亲的喊骂和拍打,腾靖冰冷地丢给我这番话,毫不眷恋地松手,把我丢在原地傻傻地站着。
“妡妡,有没有事儿啊?他有没有弄疼你哪里?快给我看看……”
母亲急切慌乱地检查者我被他紧抓的胳膊,我定定地任由她翻来覆去,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漆黑一片,连孱弱的月色都看不清,恍恍惚惚只听到腾靖远去的脚步声一下比一下稳健、有力、坚定,仿佛踩在我的心上一般。
下午发生的事情,腾靖一定知道了,毫无疑问地知道了。是蒋婕,是蒋婕给他通风报信的!可是我该怎么办?蒋婕告诉他这一事实事,必定还告诉他我的打算,否则他不可能这般着急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该怎么办?
带着满腹疑问,我表面强装无事地跟母亲回到了出租房。
母亲看我闷闷不乐,低落得紧,不断地安慰我,那些话对我而言无异于左耳进右耳出,我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肚子里那不该有的生命上。
对于怀孕这事儿,我并没有发疯似的慌张,似乎该归功于半年多以来的种种心理变化与退让。唯独可笑的是,从一开始我就担心会发生意外,处处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妡妡,妡妡?”母亲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扯回我的思绪,“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我一愣,后知后觉地笑了笑,正要勉强开口,母亲摆手叹道:“没听到不要紧,我再和你说一遍。我是想,不然你去把工作辞了,跟我回去吧?到咱们小镇的街道办事处去,工资可能比不过你这里的,好歹稳定,逢年过节福利也不错。”
我心中大惊,怎么可能回家乡去?以我现在的情况,不仅不可能辞职回家,还得想办法劝她回老家,否则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怕如何都瞒不过她。
“妡妡,你觉得妈的提议怎么样?”
“妈,我现在……其实并不想离开K市。”
“为什么?”
“我刚升职,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不想才一升职就走人。”
“可是已经升职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不是的,妈,升职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更好的开始。如果我才一坐到这个位子就辞职离开,我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你明白吗?”
母亲似懂非懂,终日在田地里劳作的人,哪里懂得职场的这些制度规矩,何为职业生涯规划,她也不知道。可看在我如此坚持的份上,终于她还是妥协了。
“你要是愿意,那你继续留着,我多陪你一段时间。我看那个人还在来找你,有个人在的话,会好一些,至少他会有些顾忌不敢乱来。”
母亲对我的无微不至让我更加愧疚和不安,她无时无地不在为我考虑,可我却走上了一条令她失望痛心的道路。
自那以后,我逐渐出现了诸如干呕的妊娠反应,晨起时相对明显些,但总体还算不是很强烈。为了隐藏可能的疑点,我都比往常提前了半小时起床,拒绝在家里吃早餐,皆因升职后工作太忙。
我的所有借口母亲都毫无条件地相信了,她依旧坚持着保洁的工作,不过为了保护我不被腾靖再度骚扰,她到我工作地点附近的写字楼做保洁,不需要打卡,时间方面自由了许多。
纵然如此,腾靖依然能见缝插针地找到我。
他以办理业务为由,指名道姓地要我出面帮忙,我请其他客户经理去接待,结果无论换谁去都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久而久之,业绩做不成,团队气氛逐渐低迷,凝聚力也开始涣散,偶尔会听到流言蜚语,说成员们认为我这个主任无担当,不想再跟着我了。
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跟前,望着目前还是很平坦的小腹,决心去找腾靖好好谈谈,当是最后一次见面。
腾靖仿佛料到我会去找他,早早就吩咐前台接待我一出现便直接领去办公室,即使他在开会也立马中止了会议。
“终于舍得来找我了?”腾靖慢悠悠地从皮椅里起身,抬步向我走来。
我站在办公室门正对的这条直线上,不敢往里面偏移,以防腾靖对我怎么样时,我还能够相对顺利地逃跑。
“滕总,您花了那么多心思,不就是等我来找你的这一天吗?”
“你还算聪明,明白我的意图。”他在待客的沙发里坐下,翘起二郎腿,点了一根烟,“坐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充耳不闻,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腾靖抬眼对我一瞅,忽而想到了什么,掐灭了烟,“抱歉,忘了你现在尤其不能接受二手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