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个地方,喧闹、吵杂,无一处有着他想要的安静。
钟离家是用蛊毒喂养的世奴,终生终世。侍奉的主人不一,只要谁得到名为“月”的蛊虫之王,钟离家就必须侍奉谁。因此,每一个族人名字里都带有一个“月”字。
钟离家人相貌出众、智商极高,无论是用于哪一个方面,都极为出色,而且武功也是卓越超群。然而,即使是这般完美的存在,也只是受制于人、听令于人的奴隶而已。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为了生存,不得不放弃掉所有,如木偶一般的存在。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钟离家人不仅是出卖自己的智慧,还必须出卖自己的身体才能求得活命的可能。
自他有记忆开始,就看着姐姐以及其他同族的女子被主人家的公子少爷选去当侍妾,纵使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他们都不能拒绝。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月”在主人手中。然而,这些被选去的女子,没有一个回来过。
她们都死了。被活活的玩死,或者虐待而死。
然而,即使如此,若只是女子的话,他们族人可能还会继续忍耐下去。然而,荒淫无度的主家,居然将主意打到钟离家男子身上。钟离家无论男女,都有姣好的容貌姿色。然而,本就人丁单薄的钟离家从此很难有新生儿诞生。然而,主家仍不放过他们。原先是成年的男子,之后是幼童。
十七年前,他还是一个七岁的孩童。
一次,他偷偷的跑出门去山里玩耍,却被主家的一个少爷遇见,那少爷见到虽然是孩童的他,却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姿色,色心顿起,想要将他带回去当娈童。然而,他却狠狠地咬了那少爷的手臂,抽出随身带着的刀将那少爷给废了。
他趁乱跑回家,手里还拿着那把沾满血的刀。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因为这血而解开了什么?父母见他,顿时惶恐惊惧,召来不到百人的族人。族人们见到他的样子,惊讶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当天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四周一片死寂,似乎就连那风、那呼吸、那心跳,都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正在他们商谈着应该如何面对之时,负责监视的暗哨匆匆的跑了进来,说,主家已经带了大队人马过来。众人惊慌不已,深知主家的手段狠毒残酷的他们,只能呆坐在那里,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如果……“月”不在他们手中的话,他们就不可能乖乖的等死。可是……
“杀了他们。”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众人闻声,心里一股凉意涌起。
只见,那原本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孩子,正用着极为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们。那眼神,如同寒冬冰窖,只是轻轻触碰,就觉得刺骨的冰冷。而他身上沾染上的、还未洗去的早已干涸了的血迹顿时如同凋零的梅花,残败,却格外的刺眼。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沾满了鲜血,从而被鲜血夺走本身的颜色的刀。在刀隐约闪烁的寒光中,折射出他尚待着稚气的脸,以及单纯的微笑,和那句轻轻的——杀了他们。
“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父亲钟离蔵月大惊,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不停的斥责着他。像是那句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只是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的戏言而已。
“若他们不死,我们定灭。”
他任由钟离藏月抱住,那力道之大,勒疼了他。然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眼里一片空漠,隐约可见的,也只是那带着嗜血之情的冷漠。
众人更加胆颤,脸上一片死灰,但却不说只言片语。因为,他说的是事实。长久以来,钟离家只剩下百余人,而且多数为老人以及中年男人。年轻的男女和幼童,都寥寥无几。现在,加上眼前这个孩子,族里的孩童不过三人!
三人阿!
数百年前,人丁兴旺的钟离家,在世外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怎奈因为救了一个误闯的受伤的路人,从而导致了整个家族命运的偏离,变成如今的不堪。那个路人,在疗伤期间,发现了钟离家的巨大可用价值,便在水源里下了蛊毒,那一代人无一不受蛊毒控制。而这蛊毒更为厉害的就是,会遗传到下一代,不死不灭。而这副作用则更是让人悲苦不堪——那蛊毒会使人更加聪明、美丽,这也导致了钟离一族的命运更为悲惨凄凉。
而这蛊毒,则是“月”。如果他们名之中必带一个“月”字一般,是为了让他们时刻铭记住,他们是“月”之下的存在。
任由“月”所属的人折杀、凌辱、利用、虐待,不能有丝毫反抗。
就在一片寂静如死笼罩在众人周围时,一个身形瘦弱、面无血色,但仍可看出他精致的轮廓,如黑曜石般的眼,虽然带着死灰。他一进来,一个老人就起身,前去扶他坐下。
“离月,你怎么来了?”最靠近门口的老人道。
离月没有说话,打量了周围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孩子,便坐到椅上。旁人为他拿来一件衣服披上,另一人为他端上一杯黑糊糊的东西,像是药汁。
“誓月,过来。”
钟离离月对他招了招手,便见钟离藏月松开了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将他带至钟离离月面前。
“离月叔叔。”他冷漠的眼里带着一丝异样的神色,声音也带着怯怯。
钟离离月是钟离一族族长,是钟离一族神明一般的存在。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人,仍然没有逃脱掉命运的捉弄。他在还未继承族长之位时,便被现任主家家主“请去做客”,这一去就是二十年。那时,钟离离月方才十四岁。待到钟离离月回来之时,原本活泼可爱的孩子已如换了一个人。
据说,钟离离月虽然年幼,便显露了惊世的才华,即使是在本就才华卓绝的钟离一族,也让人惊叹不已。而且,虽然还是幼子,但那容貌已比当时被称为钟离一族最为美丽的钟离风月更为出色。
于是,在钟离月十四岁那年,便已被定为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
然而,命运弄人,不知怎么,钟离离月为主家所知,在生辰刚过不到三个月,便为主家派来的大队人马“请走”。
所有的人,都愤怒不已,然而,钟离离月虽然年幼,但也深知自己一族根本无法与拥有他们命脉的主家抗衡。便微笑着制止了蠢蠢欲动的族人,乖乖的跟着主家走了。那尚还年幼的身影,带着屈服于命运的悲凉以及背负族人命运的凄怆。
众人见此,心中的愤怒已然转为巨大的无奈,渐渐地吞噬他们,让他们彻底的跌落在悲伤的海洋里。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钟离离月的苦心,只能愤恨的忍耐,跪在地上,与其说是恭送主家之人,不如说是为钟离离月送行。
二十年后,钟离离月回来了。
且不论他是如何回来的,因为被送去主家的人,无论男女,皆有去无回,但他回来时,早已是人不人鬼不鬼了。身体瘦弱不堪、浑身的伤、眼神无光、面容憔悴不堪。
经过三年的疗养,他多少恢复了许多,但是总也好不起来,而那眼神已然蒙上了一层死灰。后来众人发现,为何钟离离月一直也好不起来,原来是主家给他吃了一种慢性毒药,长达二十年。
“誓月,你是怎么想的?”
“杀了他们。”
钟离誓月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明白他是为了什么才痛苦的活下去。也明白,他在听闻到自己话之时,死灰的眼里闪过的精光是为何。
虽然他年幼,并不代表什么也不懂。他懂!
懂所有主家对他们做的失去,懂为何姐姐不再回来,懂为何族人越来越少,懂为何那个主家少爷想要带他走,懂得为何这个男人为何如此痛苦的活着,懂得他温柔声音下的悲伤。
他懂。就如同,他懂所有人的游移,懂自己心里的那一种莫名的情绪。
“誓月,你可知‘月’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手指轻轻一捏,‘月’就会死,而我们也会死。”
“那不杀他们,我们就不会死了吗?”
幼稚的声音轻轻划破长空,惹来了一声声抽泣。众人忍俊不禁,哭了出来。长久以来的痛苦、悲伤和绝望全部倾泻而出,瞬时,那哭泣声震如天雷。而那其中,只有那个孩子与坐在椅上的男人没有哭泣。
他们,一人淡漠,眼里隐约可见嗜血的冰冷;一人淡淡笑着,死灰的眼里隐约可见莫名的光芒。
“你们决定如何?”待到哭声渐歇,钟离离月问道。
“何须决定,我们早无选择了。”一个老人说。
“对,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选择。”另一个老人苍凉的说。
“只是悔恨!”钟离藏月说,“要是早些下定决心就好了,那样即使是死,也不会让族人受辱!而族长您也不会……”
话音未完,又一阵嗟叹声传来。钟离离月只是罢了罢手,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