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书房
相煜桓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封信,看着上面刚劲有力的字,再度勾起嘲讽的笑。
相煜桓亲启。
这是宇治少青写给他的信。快二十年了,这是他们唯一一次通信。想来,也是最后一次。宇治少青早就预料到什么,才写了这封信。
颓然的坐在椅上,相煜桓觉得很冷。他和宇治少青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如今落得这个局面,又是为了什么?他们不过就是遵守了与先皇的遗旨,他们只是想要好好的守护大燕国而已……
高阳帝没有转性之前,太过软弱,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他也知道,他和宇治少青的方法不对,让愆尤甚为惧怕他们。但是,他们却未曾改过。
为何?
因为,如果连自己的臣子都怕,这样的皇帝要来何用?如果不靠他自己站起来,坚强起来,他们做什么都是徒劳。
愆尤从未想过,为何他们会找人教他念书习武,他只以为他是他们的傀儡。如果是傀儡的话,找一个更听话更无知的,不就可以了吗?
杀死他那只鹦鹉,为的是让他懂得世界的残忍。太善良就是软弱。
可是……
他们适得其反了吗?
或者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报应。
卿之:
吾等受先皇所托,誓言保护大燕国于有生之年,怎奈何幼帝难以扶持。但,欣慰其之后变化。然,帝性之所转,利国利民的同时,却多了杀戮讨伐之戾气。此行今日,空难有安全回归之日。今后之事,全托付于卿之。
吾等同僚近二十余载,外人皆以吾等二人为宿敌,殊不知吾等乃为至交好友。吾等当年,在先皇灵前起誓,吾没齿难忘。
卿之,情之一字,吾不甚懂得。然,卿之沉沦甚深,还望卿之以大局为重,却莫因情误国。吾等……在誓言许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丧失了幸福的资格。
少卿亲笔。
信纸飘扬,落在地上,信封被紧紧的攥在手上,相煜桓疲倦着表情靠在椅背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我说我爱你,是我毫无虚假,发自内心的感受。修,你……为何不信。”
飞鸟四年十一月,右丞相相煜桓悔婚,莲花公主暮离羞愤,自闭于寝宫自宫,不吃不喝。高阳帝大怒。
飞鸟四年十一月十二日,右丞相相煜桓被削除官爵,并被抄家,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被编入奴籍,后世子女亦不得脱离。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亦然。
相煜桓没落,人本来就很少的丞相府顿时只剩下老管家和相煜桓二人。老管家收拾好行装,问相煜桓何时出发回乡下?
相煜桓淡淡一笑,难得开玩笑说:现在我可是你的奴隶,怎么来问我?
老管家苦笑。
身为奴隶,没有任何自由可言。老管家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让相煜桓签下卖身契,而他自己则成为他的主人。
“老爷,你……”老管家有千万句话要说,可话到嘴边,也只有这一句了。
“你先去休息,明日再出发。”说完,相煜桓转身,朝那个让他充满了幸福和痛苦的房间走去。
老管家看了过去,沉重一叹,情之一字,何其伤人阿!而老爷他,一生无情,爱上一个人却爱得这么决绝和不悔……
……
相煜桓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床顶。
放弃了所有,他一生拼搏奋斗的东西,他许下的誓言,以及美好的前程,将一切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累了。
或许是因为宇治少青不再了,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以前相互比较,相互对抗又暗中相互扶持,二人一直维持着亦敌亦友的感情。但,他也很羡慕宇治少青。因为,他身边至少去有一个路远逅可以理解他。
飞鸟四年十月十五日,高阳帝下旨灭宇治少青九族的同时,下旨封朱成为二品侍郎将。而军师路远逅,因为立下大功,特封为一品参议将。这虽然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职位,却也是无上的荣誉,虽然最后路远逅推辞了。
宇治少青说过,路远逅是普天之下第二了解他的人。虽然那个人很混蛋,也很容易惹人生气,但确实是一个值得信任和交心的朋友。
但是他呢……
或许,是失败的。
誓言守不住,心爱的人将自己当成仇人,辜负了一个视为妹妹的女子,又失去了唯一懂得自己的人……
好累,真的好累……
……
当文修走进来时,就见到相煜桓,这个他一直认为坚强无比的人,怀里抱着枕头,蜷缩着在床上。那副样子,好像是要拒绝整个世界,也像是因为什么而不安。
在他知道相煜桓的一切后,就一直不安。为什么不安,他不敢去深究原因。所以,当老管家前来找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来了。
老管家说,他们明天就要离开了,要回乡下去,再也不回来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个强夺了自己的人,心就慌了。他知道原因的,一直都知道的,可是……
相煜桓为他付出了许多,自尊、骄傲、耐心、忍让、温柔和爱,甚至是,他愿意雌伏在自己身下,即使自己从未这么做过。他不愿意触碰他,起初是觉得恶心,后来是不能。一旦沉沦,就会万劫不复。他胆小,承担不起后果。
他走到床边坐下,不禁的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瘦了好多。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做。而你,又为什么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睡梦中的相煜桓站在辽阔的平原上,平原一片凄凉,他深爱的人站在前方,对他说:我恨你。
心,因为这三个字痛苦不堪。
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抚摸着自己。好温柔、好温暖。让他忍不住抓住它。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掉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睁开眼,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眼里。定睛一看,竟然是他思念了许久的人。他笑了笑,又闭上了眼,喃喃自语:这个梦,还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