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地知道一定是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想说:“那你还是不要讲了。”却怕因为这一句任性地逃避,错过了什么,于是还是道:“你讲吧,讲完再说。”
红樱起身把窗子关好,又慢慢挪步走到离我最近的一个椅子坐下,轻声道:“是陆尧的事情。这近一个月的明察暗访,我也算是有些收获。”
陆尧。
这个已经死去的人,还有一个牵挂在我这里。那就是他托人给程湖天的图纸。至今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图纸所指的地方在哪里。
我好奇地问她:“发现什么了?”
红樱凝眉,看着我道:“你还记得陆尧曾说的,通过意霜的婢女传信的事情吗?那个婢女,现在还在何府,只是因为意霜的去世,过得很是不如意,于是我用了些银钱,向她问了意霜得病去世的前后事情。”
我细思,听她这么郑重其事地提起此事,忽觉得意霜死得十分蹊跷,与其说是蹊跷,不如说是巧合,这个时间上的巧合让陆尧和意霜的新生活变成了一个坟墓,或者说,因为意霜的死,间接地促成了陆尧的必死之心。
倒是程湖天关切地问道:“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红樱沉吟了片刻,终于道:“有。她的婢女告诉我,意霜在得病之前曾经与一个人会面了,只是她不知道那人是谁。本来这件事情是引起不了她的注意的,但是意霜卧病在床的时候,曾经嘱咐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把见客的事情告诉别人,包括陆尧。”
我震惊,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目瞪口呆地道:“你是不是怀疑……这个与意霜会面的人,是陆尧说的那个,不能告诉我们身份的人?”
红樱看着我,淡淡道:“我是这么怀疑。但是没有证据。如果假设是那个人的出现让意霜患病去世,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
我摇头,心下觉得凄凉无比:“如果这么假设,意霜一定是心甘情愿就死的。她如果是被逼迫的,没有理由还嘱咐婢女替她隐瞒。”
程湖天在旁边默默了一会,终于道出了我和红樱都不忍说出的推测:“或许,是意霜愿意替陆尧死的。”
“但是,”我生生地忍住眼泪:“为什么要去找意霜?让意霜去死呢?”
红樱见我如此,握了握我的手指,说道:“或许,是不愿意失去陆尧这个有用的棋子,不论是阻止他们私奔,还是强迫他们分开,陆尧都没办法再继续为他们效力了。”
“所以,”我咬牙切齿:“他们谎称让陆尧去最后一次任务,却在背地里对意霜下手。”
红樱摇摇头:“这么说,还是说不通的,陆尧聪明绝顶,怎会没有察觉。”
我闭眼,慢慢叹出一口气:“如果婢女一口咬定没有任何异常情况,陆尧自然会信她。”
但同时也不禁疑心:这婢女对意霜也太“忠心”了吧?
程湖天思索着对红樱道:“你说那婢女在意霜死之后过得很不如意,那么自然是意霜死前没能顾念着为她谋个好前程。或许那个人便趁机买通了这个婢女。守口如瓶本就是意霜的遗愿,她自然顺水推舟拿了银钱,对陆尧一口咬定没有异常情况。”
红樱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们的推测都说得通,那婢女对意霜得病的样子描述的也无误的话,他们给意霜的应该是类似气力衰竭的慢性毒药。寻常的大夫觉察不出服毒的迹象,自然何府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我听他们说起何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何府就算觉察出了什么,也只能白白赔了一个女儿!能够驱使陆尧的人定是来头不小,然而让县令也惧怕的,恐怕也只有宫里头位高权重的人了。”
思索道了关键处,我在屋内来回踱步:“宫里能够有这等势力的人……皇上,太后一脉我们已经排除了,密懿贵太妃……”我想起了卓清风与娘亲的关系,“也没有理由对我不利,至于真怡大长公主,那次便是她搭救了我啊!”
想到这里,我几乎冷得发抖,我想起了黄小弟跟我说的话。如果说真怡大长公主要杀我,何苦又要救我?爹爹如是暗中跟着我才能那么快赶到发生打斗的现场,那真怡是他叫来的吗?他们又为了什么要起争执呢?
韩府那日的事情又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地过,久违的头痛感又上来了。程湖天见我脸色不好,忙给红樱使了个眼色,扶我到桌子边坐下,问红樱道:“那个婢女到底知不知道意霜见了什么人?”
红樱摇摇头:“她不知道。况且现在陆尧死了,那些人更加不会再和她有联系了。但是韩若的推测定是没错的,意霜只见了他一面,就立刻相信他能掌握陆尧的生死大权,这个人的身份必定不凡的……而且不凡到,能让这个官家小姐惧怕,心甘情愿地、没有任何疑问地替他的情郎去死。这两年何大人在官场也是春风得意,安知不是得了什么好处。”
我四肢有些颤抖,我对他们说:“不行,我要回去找我爹。那时我和爹爹都以为是皇上要我的性命,既脱了险,又有人搭救,对这件事也没有多做讨论。现在皇上那一边已经排除了,我必须要重新问一遍爹爹,他到底知道什么?”
程湖天和红樱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我又自言自语道:“是皇甫曜松的发难间接导致了白婧的娘亲和弟弟的死亡,可是却是白家的人亲自下手杀了皇甫庭,皇甫曜松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可是白婧现在又是皇上的妃子,安知他不会做出什么谋反或是暗中报仇的举动,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不对!”
我像疯魔了一样去查看那天程湖天带回来的兵器,那天,在小月山遇刺那天,刺客的兵器便让我觉得十分眼熟,此时我又细细端详了这个四叶刀,像花一样的形状,这不是……
我抬头错愕地望着程湖天,他缓缓地对我说:“是不是觉得,这个形状,和周长安、陆尧他们身上的那个标记很像?那一天在小月山谷内的刺客,也有人身上有这个花纹!”
我呆在原地,半天才说:“你是说,那天行刺皇甫家的人,和陆尧他们是一伙的!和在韩府门前要杀我的人是一伙的!”
程湖天点头道:“没错。在韩府前被你杀死的那三人,身上没有这个花纹,那些刺客中,大多数人也没有,说明能够纹上这个花纹的人,必定在他们的组织中地位较高。但是他们都用的这个兵器,却和那个花纹形状相似!所有和这个标记有关的人,都是效力与他们的!”
红樱走上前来,仔细地看了这个兵器,对我们道:“这刀,不是鸢尾刀吗?”
程湖天皱眉道:“你识得这兵器?”
红樱道:“这就是鸢尾刀,鬼刀师父在世的时候,对各类罕见的刀具都颇有研究。鸢尾花的花瓣,原本就宽阔如刀叶,照着这个形状制作这种刀,将花蕊处镂空,如此便可手执。再将它的花茎演化成绳索,这样就可以抛出去当远程武器使用。它的转速快,伤害面积也广,很适合大规模的刺杀行动。”
我愣愣地听着红樱的言语,急道:“就算如此,也和白婧无关,那些人和在竹林里面白家的人身法也不同,不可能是白家的死士!我在韩府遇刺的事情,必定和白婧无关!”
红樱没有见过小月山的场面,心中虽有疑问,但见我如此,面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没有说话。倒是程湖天定定地看着我道:“你那天,确实遭遇了白家的人,对吗?就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恐怕也已经结盟了。白婧一定知道那人是谁。与其去问韩大人,不如去问问白婧。”
红樱看了一眼程湖天,叫道:“你刚才说,白婧嫁与皇上为妃了是吗?不可以,她现在的伤,如何进宫去见白婧?万一遇到了危险,连脱身的能力都没有!”
我咬着嘴唇,抬起头,艰难地说:“你们……已经认定是白婧对吗?你们作为旁观者,觉得这个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是吗?”我终于没有抑制住眼泪,哭道:“肯定不是她,她跟我说了不是她,那这件事就和她没有关系!就算白婧和这帮人结盟了,她也必定不知道他们就是害我的那些人!”
红樱在我身边坐下,心疼地扶住我的肩,对我说:“韩若,你坚强一点。”
在程湖天和红樱面前,我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软弱。我想起了小月山的种种事情,虽然杀人并非我本愿,可是我心底清楚,我这个举动,不论白婧将来会不会知晓,我和她的情分,已经尽了。
而皇甫庭,我想起那天他死的情状,心痛不已,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经历过亲朋好友的身逝。这两件事情,已经足够击溃我脆弱的心志了。
陆尧和意霜的事情如此蹊跷,暗中又有一帮人要我的性命。爹爹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不能再见白婧。这时的我,是一心一意地想要逃走的。
红樱看了我半晌,仿佛看到我的心里去,然后又转头望着窗子,慢慢地道:“那时在寒烟门,我最喜欢和你在一起玩了。我总觉得你重情重义,又有侠义心肠,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作为朋友,我不能对你这几天的经历的事情感同身受,因此更无法安慰你。我能做的,只是希望你对一切的情况都能尽可能的了解,将来不要后悔便是了。”
然后她笑了笑,看着程湖天:“程师兄若真的愿意带你走,不如你就走吧?我猜想,阿青一定也是这么对你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