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不是见到过朝晖苑的阵法启动?”沈承君望着沈承风问道。
如果不是瑶姬提起,她险些把这个一直想问却没来得及问的事情给忘了,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一旦看过,任谁都不该忘记。
沈承风愣了愣,随即抬手敲了沈承君的脑袋一下,说道:“废话,当然见过啊,你忘了,娘走之后,爹要带着大哥出征,又不放心把你留在家里,就把你关在朝晖苑里好长一段时间,还是我忍不住心软把你给带出来,还被你磨的跑到边境去,险些被那些兵匪要了命,你怎么可能没见过?”
“我不是指这个,这个我当然记得。”那一次还是她与萧桓的初遇呢,沈承君摇头道:“我是说风刃攻击人的样子,娘走以后,凤惜鸾得偿所愿,根本没有派人过来掳我,我也没见过阵法被触碰时的样子。那娘走以前呢?”
“娘走以前……凤惜鸾的人倒是的确来过,被挡在阵法之外几次。”
沈承风稍作沉吟,缓缓道:“当年你那场大病,多半也是因为看到了朝晖院阵法里的惨状给吓的,后来你病好了就没了那些记忆。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也没有,只是隐约有那么几个模糊画面,那天急着找冬夏和云貂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觉得有些奇怪,所以问问。”沈承君很诚实的回道:“大约是故地重游的关系吧。”
沈承风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懒洋洋的往后靠了靠,挑眉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那时病得都快要死了,太医换了不知多少个,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大家谁也不会傻到刻意去提,久而久之也就都淡忘了,你若是不问,我也险些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 沈承君蹙眉,那么血腥的场面,看过一眼一辈子都不会忘吧。
“我那时才多大啊,”看出了沈承君的意思,沈承风失笑,抬手虚点了点她:“那时朝晖院的阵法刚刚完成,我还未懂得如何进去,这些事都是后来听娘亲提起才知道的。怎么,你因祸得福的给忘了,偏要我去记得那些血腥画面,亏不亏心啊你。”
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当时他也是个孩子呢。
沈承君闻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而问道:“那你记不记得,咱们家的花园里原来摆过一个秋千架?”
“秋千?”沈承风一怔,很快又摇头否认道:“没有,娘一直不喜欢那种小女儿的东西,爹又是个粗人,家里谁会做那种东西。”
“真的没有?”沈承君不死心。
“绝对没有。”沈承风一口咬定,右手抬起来做了个起誓的姿势,水润润的眼睛看着沈承君,无辜极了。
可是,沈承君却很清楚,他并没有说实话。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沈承风的每一个神情动作,沈承君都是最清楚的。
他在说谎。
沈承君忽然有些心慌,假如不是沈承风在场,她几乎想要跳起来扒开自己的衣服看一看胸口有没有一处疤痕。
自从生下浓浓,她不止一次的重复同样的梦境,哪怕她清清楚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每一幕,剧情还是周而复始的在重复,那把匕首还是会被父亲亲手刺进她的胸口。
哪怕其实她早确认了无数次,哪怕她一次次默默告诉自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刀,凭她的医术足以断定,那种力道与位置,她是绝对不可能再活着的,可是,每当做过一次那样的梦,沈承君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遍。
这种心情就像是着了魔,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那种匕首穿过胸膛的寒冷,让她时时夜不能寐,真实的让她在心底止不住犯凉。
而现在,她的随意一提,沈承风却朝她撒了谎,沈承君更觉得心里憋闷的厉害,难受的捂住了胸口。
“怎么了?不舒服吗?”沈承风吓了一跳,连忙收起吊儿郎当的姿势从椅子上蹦起来,关切的问道。
“我这就去请凌先生过来。”瑶姬也连忙起身。
“不必了,我没事的。”沈承君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勉强扯起唇来,轻声道:“就是这些日子休息不好,有时候会心悸难受,歇一会儿就好了。”
“都说了要你少思少想,你偏不听。”沈承风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小心极了,让她重新躺倒在床上,叹气道:“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劝你,但你该知道这是场硬仗,如果你一直这么虚弱,我是不可能放你去做的。”
“我知道。”沈承君闭了眼睛神色疲惫,她有些不敢去看哥哥的脸,也不敢去想这谎言背后被隐藏的真相,她忽然好想萧桓,好想好想,可是一想起那个决定,沈承君又默默的压下了这个念头。
神棍说,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得则不伤。她想,她是懂的。
有些事,哪怕她再舍不得,该做的还是要做,比如,浓浓,比如,萧桓。
而此时,身在皇宫里的萧大王爷也十分的烦躁,听着耳边朝臣们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进言,只想大吼一声‘你们都想得太多了’!
都怪那个可恶的洛祁,这么频繁的出使华晟,让朝中那些大臣如临大敌,将他来访的目的猜的天花乱坠。
毕竟青岚跟华晟一向交恶,停战到现在也不过两年时间而已。
萧大王爷深深觉得,这些人不去写话本子简直是浪费了天赋,怎么就那么会编故事呢,明明洛祁就是来看看他闺女,怎么就变成万恶之源了呢。
虽然这个理由他也一样不大喜欢,但这就是事实,偏偏他还不能把两人的关系给说出来,于是脸色越发难看,周身的气压也越降越低。
四周这些朝臣见他如此,以为是宸亲王爷赞同了他们的猜测,对青岚的贼人皇子产生戒心,说得越发卖力。
这注定是一个死循环。
萧慎远远看着不远处唾沫横飞的元老重臣,唇角微勾,忽然觉得不在那个位置也是一件蛮幸福的事,至少耳根清净。
然而,当他呼出一口气满心释然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冷阴冷的视线锁在了他的身上,萧慎下意识的一个激灵,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兄长凉凉的声音:
“老九,你怎么看?”
大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了角落里的萧慎,不少人露出了了然的目光。
之前跟宸亲王爷争得最凶的就是太子跟九皇子了,如今太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剩下的这个九皇子,宸亲王爷怎么可能放过。
这位爷,那可是连君父都敢软禁的主儿啊。
“我……”萧慎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纠结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高声道:“我家王妃有喜了,我想回去看。”
众臣倒仰。
‘回去看’算个什么答案,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宸亲王爷竟然仔仔细细的听了,听完以后还很认同的点了点头,示意准了。
说好的排除异己呢。
萧慎立马撒丫子溜了。
不少人懵得半晌合不拢嘴,也有人露出几近崇拜的目光仰望着萧桓,兵不血刃的将九皇子赶出朝堂,宸亲王爷真乃神人也。
萧大王爷才没心情管这些人怎么猜,当底下的人再度为刚刚的话题重新展开讨论,萧桓却拿着手里的一张小字条,眸色渐深。
在荣贵妃坚持不懈的努力照顾下,今早起昭德帝又吐血陷入昏迷了,太医已经诊断说,他活不过这个冬天,如今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在那儿苟延残喘而已。
自从那夜宫变,朝恩殿就成了宫中禁地,闵后忙着让十六皇子认她做母亲,足不出户的教养萧琰,闵家的人这阵子频繁出入宫廷,彻底将多年来权欲熏心的闵后给洗脑了,此时大局已定,性命面前,权势地位都需要靠后,什么能比留着一条命更重要呢。
于是她越发心急抓一个皇子在身边,大不了熬到皇成年子立府单过,也少不了她一世荣华。
没了闵后出来蹦跶,其他各宫妃,更是对朝恩殿这边避之不及,不少人开始偷偷捎信给家里求助,不想大好青春陪着昭德帝被埋葬在这寂寂深宫之内。
荣贵妃在这京城里没有什么家人,自然也就无信可捎,哪怕有,她也不会这样做。
那日之后,荣贵妃对昭德帝因爱生恨,每天一边用各种各样的言语刺激他,一边用各种各样的补药调养他,每每含笑明媚的口中吐出极其恶毒的言语,心里的快意竟远胜于她当初叱咤后宫的时光,有时候,连守在暗处的隐卫都有些听不下去。
昭德帝一开始还会发怒,会大吼,会砸东西,到了后来渐渐就只是回敬得嘲讽几句,到现在已经是两耳不闻,由着她说,全当听不见。
这段曲折反复的心路历程,就唯有在暗处盯梢的隐卫们能略知一二了。
眼下萧桓手里这张字条,就是荣贵妃拜托了隐卫送过来,算是对新君的一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