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只遍身黑羽,体如山猫,翼展几近两米的蝠翼飞鸦,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飞天器的周围。这种喙爪幽蓝坚锐似铁的飞禽游曳于飞天器的上方四周,却并没有贸然的上前与飞天器有所接触。
下方乌云集结,万里云海洁白如棉,唯独这一片近百米的区域内阴沉如墨,而且,这片乌云也进行着高速移动,紧紧游移在高速运行的飞天器之下如影随形。这是真正意义的如影随形,就像是飞天器投诸在皑皑云层上的巨大黑影,随行而前,不容摆脱。
滚滚雷电在乌云中凝结酝酿,时而发出小股细微的电闪向飞天器袭来,但又都在半途中湮灭消散,就像是无良的少年,以戏弄调笑的姿态,向蜷缩在角落中的柔弱少女伸手轻薄。这只是试探,完全是为了看到对方不安的反应。
舱内的雷蹈大祭司叩指合符,三张凭空排布的雷走符被他拍合到了一起,一道耀眼的银色电芒闪现过后,雷蹈暴喝一声,将符纹印向脚下的地板,木质地板层被他拍的咯咯作响,整艘飞天器的内外四维猛的电芒爆凛。
“轻点儿,别拍漏了!”老头微微向后方缩了一步。
“诸位稍安勿躁,雷电来袭,自有雷电壁障抵消其力,蝠鸦来犯,短期内也可确保无碍!”雷蹈斜瞥着老头对大家说。
叔宝从腰上摘下了自己的铁拳套,刚要戴在手上时,川胁忙说:“不可鲁莽,此地不比路上,现下虽被围追,但来敌却也没有进一步举动,万米高空中对咱们有着诸多不适,想必来犯之敌也不能运转自如,且先坐观一下虚实,以静制动方为上法!”
大家想想也是,数十蝠鸦和那片黑云,目前还只是逗留在飞天器的上下方而已,并没有发动一次实质性的攻击,不免让人怀疑,它们的目的只是对所有人进行骚扰。或许正如川胁所说那样,任谁也不能忽视万米高空这种温度超低,空气稀薄的不适环境,乌云和蝠鸦群大概只是想让飞天器中的所有人胆战心惊惶惶不安,亦或是罄尽术力结成庇护屏障。
叔宝缩着头,眼睛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儿,又悻悻的将铁拳套挂回了腰上。
川胁又说:“但也不能麻痹大意,看下方黑云的动向,似乎在酝酿着一次大规模攻击,诸位要在心里做好准备,免得临阵错乱!”
这么说也没错,能追上飞天器现在的这种运行高度和速度,敌人来头绝对不小。全无防范的话,一定会被人猝然发难打个措手不及。
叔宝又利索的将铁拳套摘了下来准备戴在手上。
川胁接着说:“不过……”
叔宝条件反射一样的又将铁拳套挂回了腰上,他还没嫌麻烦,剑少却抢着对川胁说:“你还有准谱儿没有啊?你就直说到底想怎么样得了,真受不了你说一句话还这么长篇大论!”
“大人,”仲风笑笑说,“您言下之意,可是想让我们逐一对这个飞天机关进行防御?如果我们现在用大量的人力术力进行防御,没有任何部署安排,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术力浪费,如此一来,可能正中敌方下怀!”
川胁晃了晃身子,“嗯呢!就是这意思!”
“您说的在理!”仲风说,“既然雷蹈大人已经开动了一次壁障,那么在这个壁障消退以后,第二班就由我来进行防御吧!”
几个大祭司草草的排列了一下先后顺序,这么做很明智,所有大祭司因为术业高超,临妖对敌往往都是独来独往,以一己之力独当一面,相互间协同配合少之又少,对于集体行动的经验有限,更何况现在还是两个教会中人掺杂在一起,遇到危机,三五个人同时撑开庇护屏障进行防御绝对可能发生,手忙脚乱间凭空耗费术力也是徒劳惘然,所以相互在事前打声招呼,确实很有必要。
剑少蹲在地板上,伸出指头去摸地上不时一掠而过的层层电芒,明明接触到了那些飞速游移着的细小电脉,但指头上却没有感到任何异常。珍瑟踢了下他的屁股,对他说:“别玩了!”
突然间,川胁露出了满脸的惊疑之色,他赶忙在没人的方向上揭开封眼绷带。“下方的黑云消失了,上空的蝠鸦也散开了!”川胁说。
大家也纷纷凑到窗口上仔细观望,但因为可视角度有限,也只能看个大概。悄然现身,然后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之后,又突然隐去,这是最为正规的骚扰战术。
在舱内的所有人惊疑不定时,川胁封好双眼,对炙凫老头说道:“大师,别再顾虑其他,马上将这个机关提升到最大速度,此地不宜久留!”
老头抠着鼻子对仲风说:“那好吧,你跟我来!”在老头的眼中,陪伴众人同来的仲风,简直就是一块性能绝佳的大马力备用电池,要是御火大祭司也能来就更好了,那个动力舱的最高能量输出强度,就是根据仲风和御火的最大持术能力为参考上限的。
仲风笑着刚要向老头那边走进,整个飞天器又是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因为有雷蹈打过包票,所有人对这次震动都没能做足准备,横躺竖卧的栽倒了一片。
“快去提速!”川胁趴在他那块石头上说。
仲风快步上前,扶着仓皇失措的老头去了动力舱。
“飞天机关上的屏障无异,刚刚是一股怪异的气流来袭!”雷蹈的两只眼睛上突然像短路的蓄电池一样闪起了电光,现在他可以对自己屏障所及之处发生的异动进行感知。这有些类似于蜘蛛结网,蜘蛛可以通过蛛丝上的种种震动而判断蛛网上的情况,正如同雷蹈现在所做的一样。
三屈指的时间过后,整个飞天器又是强烈的一次震动,让舱内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再度跌倒。引发这一次机体震动的不是外来力量,而是因为飞天器正在以超高的速度向前行驶,仲风正在动力舱中向风动转轮盘的符印上加持术力,整个轮盘运转如飞。
飞天器铁翼之下和后端的所有风洞猛力喷发风力,伴着一阵阵人耳难辨的尖厉刺响,神徟灸浩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狗撵兔子般的极速向前狂飙飞蹿,超速行驶的同时,飞天器还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向上拔升。
所有人现在都开始觉得舱内的温度急剧下降,而且每个人的呼吸都开始愈发困难起来。
玄武大祭司从他所在的舱阁中爬了出来,就像逆着寒风奔跑的人那样,吸一次气都被迫分为三五次才能完成,他揉着光头上新磕出来的肿包对所有人大喊:“这速度咋又变了?你们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温度骤降,珍瑟将剑少紧紧搂在怀里,她不是心疼剑少,而是觉得自己太冷了,地板上瞬间就结出了一层霜花,但因为呼吸的困难,又让人迈不出步子。
就在所有人都想打开护身蔽障来坑横这种不适环境那一刻,舱内的气温和空气浓度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这时候人们才发觉到,舱内的气温和空气浓度除了刚刚的骤变之外,似乎一直在保持着一种恒定状态。从熟悉的地面环境中来到现在这种云海天边,除了晕机的阿婕,这里的其他所有人居然都没有感到过多的不适,一定是有人在利用术力为大家提供着这样的舒适环境。
几个大祭司纷纷的将目光在玄武的那个舱阁上聚焦,“龟息骨阵”,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只有玄武家族的人,才会用这种通过骨符捭阖易换的术法,在不利环境中创生出一个适宜人体容身的空间,也只有这个玄武大祭司,才能将骨阵的有效范围放大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将整个飞天器都囊括其中了。
飞天器以这种超高的速度继续行驶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那些蝠鸦和古怪的大片黑云再也没有出现。仲风的持术强度过大,这段时间里,火道的几个持符祭司进行了三次轮换。这些持符祭司在经验和资历上都比较优异,本以为自己在符术领域也算小有所成,直到今天亲眼印证了自己和大祭司之间那天差地远的差距,他们才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有的人得天独厚,可以凝聚起远甚于普通人的庞大符控力,有的人悟性极佳,再高难的绘符手法也能过目不忘,有的人心思灵敏,对各种术法都能举一反三且融会贯通。天资、悟性、心智这三种特质,只要有人具备了任何一种,都可以在符术上有所成就。但是想成为大祭司的话,却对这三者便缺一不可,大祭司置身总坛,却掌管天下职能,分区而律划域而辖,唯天下精英翘楚不可。
老头害怕飞天器继续这么高速运转会出问题,动力舱可以耐得住这种强度,不代表整个机体的方方面面都承受得住,所以便让仲风停了下来。
“好快啊,这么短短的时间之内,居然越过了小半个突赂蔻的国境!”川胁摩挲着地板上的石头说,“要是依照这种脚程,今晚时分便可到达北洲也说不定!”
珍瑟幻化出的沙发在刚刚消散了形骸,剑少搬出来一个半米高的薄木箱子倚在舱壁上,想用箱子来代替座椅,他用自己的包裹皮在上面擦来擦去,生怕留下一丝灰尘,等到擦得都快能反光时,他才转身准备朝上面坐,不料珍瑟却突然挤了过来坐在木箱上。剑少用一种极度反感的眼神对着她看,却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木箱附近。
飞天器照常运行,外面再也没出现过任何异动。舱内的人们开始觉得乏味枯燥,叔宝和阿婕甚至开始昏昏欲睡。剑少在自己发家致富的梦想破裂之后,就开始变得少言寡语,任由珍瑟如何再欺负他,他也没有发出过比较强烈的反抗。
阳光直射飞天器顶端时,绅抬手看了下手表,接近正午十二点钟。
所有人吃了些干粮,又饮用了一些清水,然后又都是相对无言。
珍瑟对剑少说:“白痴,给大家唱首歌!”
闲着没事儿,也就剩下逗小孩儿解闷了。
剑少慵懒的看了看她,发出了无声的抵抗。本来还想着在飞机上大赚一笔,却没想到珍瑟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但他又不能对珍瑟怎么样,一来自己打不过她,二来珍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要是和她细细的把帐算清楚,到最后估计自己还得给她倒找钱。
“老白,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我还从没听过你唱歌呢!要不然你先唱一首,怎么样?”剑少倒打一耙。
珍瑟将他的头向外一推,她忘了教给剑少一些恒琅的民俗知识了。顺着这个念头,珍瑟才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还什么都没有教会剑少,自己这个导师当得还真是不称职。
“白痴!中洲对于歌谣有很多规矩,复姓的贵族中,对歌谣的规矩尤为看重。上层社会的人所吟唱的曲乐称之为‘歌’,下层人所传唱的为‘谣’,虽然街垒分明,但也不是什么相互间不可羁越的专享,只不过,上层贵族要是公开咏唱‘谣’的话,会被别人所耻笑。”珍瑟说。
叔宝不屑的将头转向一旁,对于这种高低贵贱的划分,叔宝曾经想将之打破,而且这种念头一直没有在他心中消失过。但是,他现在因为神星将的身份而必须和这些所谓的上层人亲密往来,这有悖于他的初衷。其实他早就想通了,凭借一己之力不可能让这个世道得以改变,革命的成功往往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不懈努力,而且还要唤醒广大下层人民对于阶级矛盾的反抗情绪。叔宝自认并不具备那种领袖才能和感召力,所以他暗暗的更改了自己的革命方针,按照原定战略,让一小部分底层人先强大富足起来,有了领头羊,所有人才能看到方向。
没人看到,飞天器下方的滚滚云层中穿行着股股暗流,犹如投入海中的深水炸弹在云中极速挺进,道道暗流时时交错而过,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暗网,一张藏匿云间,足可遮日的巨大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