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一看就是百战余生的精英战士,他们身上的萧杀之气和暴力特征太过于明显,即使经过了刻意的压制和掩藏,他们的慑人气势还是能让接近的人感到脊背生寒。双手上染过血的人,就好像是浸透了墨汁的白缎,任凭你如何再去漂洗,也无法让其回复本初的颜色,更何况是反反复复的浸染于黑墨之中,漆黑也就代替了他们的本色。
剑少和蜜儿不由自主的为这些人让开了路,站在走道边沿,看着他们笔直的朝前方行进。这些兵丁只有二十人,却走出了雄狮百万般的威势,兵丁的中段,是一个王庭高官穿着的长须老者,他体态偏胖,一身海岸疆崖的大红羽袍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气,四个小吏如奴仆般紧紧跟随左右。
这些人走过了剑少和蜜儿身边时,剑少指着那个红袍老者对蜜儿说:“你信不信,这人一定是个厂长!”
“什么厂?”蜜儿问。
“不知道,反正是个不小的官儿!”剑少说。
红袍老者似乎是听到这些话觉得反感,他停下脚步略转过头,所有身前身后的人都跟着他停了下来。
“裹角部真是越来越成话了,这种末流的祭司学徒,见到本相却不知见礼,真是谦卑得紧啊!看来裹角部后继有人,自是不愁发扬光大了。”老者的揶揄之词说得也没有什么水准,却引得身旁的几个小吏附和着讪讪发笑。
剑少也笑了起来,侧头对蜜儿说:“我看错了,原来是个副厂长!”
蜜儿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只有二把手才总是挑理,因为老是觉得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有实权的副手才需要不停的用嘴向别人说明自己的身份。”剑少说。
“哦,有几分歪理。”蜜儿跟着他笑了笑。
几个官员听了剑少和蜜儿的一唱一和,纷纷咬牙切齿怒目而视,红袍老者还未说什么,一个穿着藏蓝色羽袍的小吏便对着剑少呼斥起来,“无知小儿斗胆!你是哪个祭司的学徒?不懂得见礼也就罢了,还敢在此阴阳怪气的大放厥词,把你导师的名号报上来,我要将你们这一系的所有师徒统统轰出裹角部!”
剑少抓了抓头,他弄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看出自己是个学徒的呢?
其实裹角部内祭司的品阶高低,有着十分显著的鉴别特征,就是符纹外袍衫角的符纹烙印,这些符纹烙印从低阶到高阶颜色由浅入深,分为黄、粉、红、绿、蓝、紫、黑七种等阶,穿着带有黄色符纹烙印衣衫的聆语祭司,是最末流的一批祭司,也是人员最为充沛的一个阶层,他们修为低劣,天资平平,只会用符术驱散妖邪之气;穿着带有粉色符纹衣衫的是缄言祭司,由聆语祭司升级而得;再上一层是穿着带有红色符纹衣衫的祭司长,绝大部分的祭司长都是由资质比较优良的学徒直接晋级而得,但这些人在成为祭司长后的两年中修为没有突破,便会被高层指派到天下各地的主要行省中,掌管当地分坛神庙。
穿着绿色符纹衣衫的嘉满祭司,和穿着蓝色符纹衣衫的结虞祭司,是祭司所有品阶等级高低的一个分水岭,但这两个级别中的水分也比较大,因为一些出自贵族的世袭祭司都被安排在了这一阶层,良莠不齐优劣混杂,如果是天资卓绝的优秀人才,在这两个等级上再度进阶绝非难事,但如果是华而不实的庸才,大概终其一生也只能带着这种尴尬的头衔混饭吃;紫色的符纹烙印,是持符祭司的标志,这是宗室教会绝对的中坚力量,能进阶为持符祭司,是实力和个人禀赋最具有肯定性的证明,由宗室长老院直接出面进行认证考核,通过考核的下位祭司,在半年之内还要进行不定期的复试,超过三位长老院元老进行否定后,将剥削其品阶,三年内不得再次申请进阶;至于黑色符纹烙印,是不止在术业上高超精绝,更是在领导调度职能上能够独当一面的铭鼎祭司,这些在金字塔形祭司人员构成顶端的精英,在数量上少之又少,长老院对其进行考核时,必须有超过两位,任期在五年以上的在任大祭司共同参与,一旦确立身份,除听母外无人可直接剥削其等级品阶。这些铭鼎祭司都被派往各大国家京都首府,镇守和统领当地的圣坛神庙。
这是宗室祭司的几大构成,至于祭司学徒,无论他拜师何种等阶的祭司,品级都要比聆语祭司还要低微。学徒的符衣没有统一制式,往往根据其导师的个人喜好而定,但值得说明的是,其实祭司学徒的符纹衣衫上也有符纹烙印,是白色的,而一般下位祭司的符衣通常都是以月白色为主,所以这种烙印几乎无法令人察觉,对祭司等级掌故所知不详的人,会以为学徒们没有衣衫烙印也纯属正常。
剑少等人的顶级符衣,面料再怎么精致华美,款式再如何灵动飘逸,也还是有着祭司符衣的雏形,所以才被人一眼认定为是祭司学徒,衣料和款式的考究,只能说明他们的导师颇有身家罢了。
“我的导师叫朱雀,就是那个大鼻子老头!”剑少掐着腰对这些官员大喊。
蜜儿产生了一瞬间的愣神儿,剑少这到底是在借刀杀人还是在金蝉脱壳,她有点儿发晕。
那个说要把剑少这一系师徒赶出裹角部的小吏,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一句整话,他觉得,难怪这小子腰杆儿这么硬气,原来是背后靠山这么霸道。
“扯谎!”红袍老者圆瞪一双虎目,对剑少说道,“朱雀大人自来与本相交情深厚,我对其为人也算了解,他绝绝不会收你这等低劣顽童为徒!无礼小儿胆敢藉由朱雀大人之名冲撞于我,真真的岂有此理,来人!拿下!给我抽烂他的嘴!”
老者后方马上走出来两个钢甲兵丁向剑少冲来。
“你大爷!”剑少发怒的大喊,伸手去掏自己口袋里的奶嘴儿。这叫什么事儿啊,前一阵子珍瑟她老爹打自己的两巴掌才消肿没几天,这回碰上了一个更不讲理更狠的。
蜜儿突然挡在了剑少的身前,对走过来的兵丁大声说:“你们敢,不怕在这里无法收场,就动我们试试看。”
兵丁们没有出现任何停滞,连眼神都不曾发生过偏转,他们加快步伐的同时“唰唰”两声抽出腰间佩刀,只须一次吐息的时间,他们会让这里消失两个人,多出四个不完整的尸体。
蜜儿慌了,她没想到这些人会来真的,在总坛宫殿中,杀死一个人就这么稀松平常吗?剑少也顾不上找奶嘴儿了,忙把蜜儿的身体搂进怀里,然后合身向后退去。
“露洞百出!”,两个兵丁不约而同的想到。
“等等!”红袍老者突然喝止了手下。
后退中的剑少脚下一滑,躺倒在地。前面的蜜儿被他拉扯着失去重心,一下坐在了剑少肚子上,让他吐出了满嘴酸水。
蜜儿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红袍老者有了顾忌,但她发现了老者看着自己的眼神时,便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那是两束有趣的眼神,一边写着淫邪,另一边写着占有。
两个兵丁合刀站在原地。一个土青色羽袍小吏看了看老者的神态,然后抢步上前,俯下身对蜜儿低声说:“姑娘,你是哪家祭司的学徒?在下有天大的好事和他谈谈!”
剑少一脚踢在这个小吏的脚踝上,让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小贼坯,待会儿我让你哭都来不及!”
当蜜儿和剑少从地上爬起来时,那边的红袍老者对着土青色羽袍小吏说道:“毵鹭寻赞,您想找这姑娘的导师所欲何为啊?”
被称为毵鹭寻赞的小吏忙一脸谄媚的对老者说:“回您的话,这纯属是下官的一点私事,绝对绝对和相爷您没有半点瓜葛!”
老者一捋长须,极为满意的点头笑笑。毵鹭寻赞一阵的心下得意,如果这件事处理得好,他绝对不会再做这种末流小吏了。寻赞,是京都府院中一抓一把的文职官员。
这时候,宫殿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掌拍地声,一听就知道,这是有几个祭司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相国大人屈尊前来,我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托协主祭的人还没到,声音却先到了。
托协带着青龙和水主两大祭司,远远的叠手拜了过来。被称为相国的红袍老者带着一丝愠色草草还礼,他身旁藏青羽袍的小吏,狐假虎威的上前一拜,然后对托协说:“下官见过宗室主祭大人!敢问大人,不知那狂妄小生是哪个祭司的学徒,如此无礼蛮横,居然敢当面辱骂我家相爷,教养缺缺资质平平,依下官拙见,此等下作之辈就是修习一生也难以成才!望大人您顾及长远,这等害群之马如若姑息,迟早会污了裹角部的天下盛名!”他抬手指着剑少慷慨陈词。
蜜儿和剑少愣怔的相互对望,两双眼睛眨个不停。水主和青龙也是相视无语,淡淡一笑。事情是怎么回事,明眼人只要稍作思量便能猜测个大概。就是再没脑子的人,也不会对着二十来个着甲佩刀的人群跺脚骂街,即使是剑少也不可能这么没事找事。
托协主祭凑近相国一步,低声问道:“咳,那什么,他真骂您了吗?”
相国尴尬的假意咳嗽,并未答话。藏青羽袍的小吏倒是高声答复,“骂了!怎么没骂?骂得那个寒碜呦!这里的人都听到了!”
相国大人斜瞥了这个小吏一眼,还是一语不发。
“哦!”托协晃了晃身,与相国凑得更近了些,“咳,那什么,那您就认倒霉吧!”
相国点了点头,但马上就反应回来了,“这叫什么话!”他圆瞪着眼睛惊异的问。
“他不还没往您身上吐痰吗?”托协带着一脸“算你捡便宜”的表情。
相国大人的老脸涨得通红,这是什么世道啊,自己可是王庭四大重臣之一,别说当面辱骂,就是旁人对自己稍有不敬也能将其治罪。刚刚要不是碍于宗室的面子,这个小子早就成了无头冤鬼了。
“您这可是在藐视王庭,大人!”藏青羽袍小吏扯着脖子对托协喊。
托协无奈的看了看这个小吏,似乎在怜悯他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相国大人!您可知眼前的少年是谁?”托协用极低的声音对相国说。
“除非是皇亲国戚,要不然我非蒸了他!”相国在肚子里说。
“他便是星神魁首!”托协用气流的声音对相国悄然说道。
相国一瞬间就瞳孔涣散了,脸上带着回光返照一般的大好神采。
“而且,”托协继续说,“他的导师是白虎?珍瑟大人!”
相国大人的灵魂犹如穿过了纱窗的水豆腐,化为淅淅沥沥的千丝万缕。
“并且,”托协像在过嘴瘾一样的接着说,“他已经完美掌握了神祗兵器……”
托协的话还没说完,青龙忙清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托协这才留心起相国大人的神色来。这人的确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立马脑淤血。
“大胆剑少,你胆敢冒犯相国大人!”托协马上话锋一转,对剑少大声斥责道,“我罚你今后跟在白虎首席身旁寸步不离,聆听教诲,免得你再行无端滋事,毁我裹角部清名!如若再犯,定将你连同导师一起责罚!”
托协这话的语气说得很重,但实际上却跟没说一样。“你咋不罚我离她远点儿呢?”剑少咬着后槽牙在心里嘀咕。
藏青羽袍小吏眼神躲闪,无力的指了下剑少说:“活该!”
相国大人像还魂了一般清醒过来,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这个小吏的脸上,“你这卑鄙无耻的阴谋小人,居然敢在王庭和宗室之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我将你赶出王庭永不录用!”
相国大人的身子骨还十分硬朗,一巴掌抽得这个小吏原地转了三圈,相国对他的处决下达完毕,他才晃晃悠悠的站稳身形,茫然的看着四周。他现在有个疑问,不是关于逐出王庭什么的,而是相国的那一巴掌是否真的打在了自己身上过。
青龙把蜜儿和剑少带回主祭大厅的途中,向两个人爆了点儿料。这个相国大人名叫羯能?翦簰,是王庭当朝国母羯能?嬁琯的伯父。王庭四大重臣分为王、侯、将、相,王即是指亲王,孤灯氏皇室血脉,现任国王的手足至亲,主管整个王国的外交内治。侯即是指王庭窦侯,主掌国家财政,经营和运作整个国家的收入支出。将即是指统兵将军,统管举国兵马,可不受王命直接调度国内五分之一的兵力。相即是指相国,也就是这位羯能大人,直辖国内律法,也是国内最高仲裁机关的总长。
这四个国家脊梁间的权柄纷争和势力牵制,则是帝王之术的驾驭范畴,说出来给剑少和蜜儿听,他们也未必会懂。所以青龙只是轻描淡写的讲了羯能相国的一些事情,这个人虽直辖国家律法,但为人却气量有限,能不与他发生冲突则尽量避免,但如果当真冲撞了他,就要以“你敢死我就敢埋”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破罐破摔精神,与他周旋到底。今天托协做的就很到位,如果不一次性的把他忽悠到心里发毛,以后他抓住机会就要对你穷追猛打。
王庭和宗室之间关系暧昧,却也并未能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十芽兽返回恒琅,妖王复活已在朝夕之间,这在各大国首脑中早已不是秘闻。如果在这种敏感而脆弱的时局中,任何两股力量间出现关系上的裂痕,其连锁反应会波及多大面积,会发展到哪一步才停止,是任谁也无法控制的。
剑少和蜜儿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在一个国家的都城中转悠到现在,眼界狭隘倒也在所难免,而且也没人希望他们涉足名利网,他们只是兵器,只是外援,干活儿,拿钱,走人,这才是他们最好的路程。
“那这个相国到底是来干嘛的呀?难道是吃饱了没事做,上赶着到这儿来找忽悠的吗?”剑少对青龙说。
“如果我没猜错,大概是你们今天力战悍角的事被王庭获悉了,由此可以推断出你们已经掌握了神兵。王庭派来个身份显赫的重臣,在晚上来访,只是为了表明诚意,重点是,王庭将授予你们名誉头衔和爵位。这些需要国王亲自颁布,相国大人只是来做个热场。”青龙摇摇头说,“但有一点,相国大人没能考虑周全,就是拘尾会的人也在。如果直接把他迎进晚宴大厅,他落得灰头土脸,咱们也免不得小有尴尬。”
三个人回到大厅时,晚宴会场依旧灯烛明亮,宾主尽欢畅饮,不再拘泥于繁缛礼节。看到剑少回到了座位,川胁站起身来大声的拍了几下手掌,以此来吸引大家的注意。
“在座各位!”川胁说道,“有一事本想明日再议,老叟本也不愿扰了诸位的兴致,但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该隐瞒实情!”
川胁接下来说的话,彻底让所有人都没胃口继续就餐了。
在与悍角对战时,川胁曾试图对他进行精神禁锢,虽然未能成功,却在悍角的意识中索取到了零星的记忆碎片。川胁整整冥想了一下午时间,才将这些碎片拼出一个模糊的大概。那是第二只芽兽的所在地,北洲雪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