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思本就显得局促的脸上又平添了一分惊讶,她忙前后寻望了一下,发现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后,目光又在蜜儿的脸上徘徊了一阵。
“干嘛,怕你被人耍呀?这是‘老鞋家’独门秘制的烤串,可能有点儿咸,但慢慢吃起来还是挺有味道的!”剑少把烤肉送得更近了,差不多就要贴上了长思的鼻尖。
“我,我不能吃!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长思又退了半步说。
“跟我摆架子吗?”剑少的眉头一皱,“我跟你说,别指望我这辈子能叫你一声‘师姐’!”
长思低着头,诺诺连声,“嗯,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剑少满面狐疑的追问。
长思促狭的摸了摸耳朵,“白虎大人曾找师傅谈了一阵,她让我们……,她让师傅……,总之是不能为难你!”
剑少这才想起来,珍瑟说过,关于自己做老头徒弟的事不让自己多管,她会替自己处理,看来她就是这么处理的。剑少用胳膊肘都猜得出,珍瑟当时会和老头他们说出哪些话,甚至都能想象得出,珍瑟当时的神态和语气。
剑少最无法忍耐的就是被别人摆布,现在珍瑟背着他偷偷搞暗箱操作,依照他从前的行事作风,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在所有人面前公开自己和老头的师徒名分。但现在可能是由于受了太多刺激的缘故,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再那样张扬和叛逆了。
“假小子!”剑少的语气也软了下来,“老白那个人,我始终都是对她有亏欠的,所以不能不顾及一下她的担忧。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老白不能,她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希望你们别怪她做得这么过分!”
长思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在她的心中,原本还抱着一分希望,会有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来到老头和自己身边,哪怕是别有用心的虚情假意,哪怕是祸心暗藏的虚与委蛇。她只想尝试一下,能和一个朋友躺在旷野中仰望星空是什么感觉,能和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近的人吵架拌嘴是什么滋味,还有她偷偷看到过许多次的,那情人之间的吻,又会是什么味道。
到底拥有着怎样的魔力,才会让男女之间那么情不自禁,那么忘乎所以,那么目空一切,到底拥有着怎样的诱惑,才会让两个人那样的如醉如痴,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的水乳交融。
这些问题,长思羞于向老头所要答案,但她除了老头之外,又要向谁去讨教呢?自己是个怪胎,是个永远不能被世俗所接纳的恶灵,是灾难与不幸的代名。如花一般的年纪,却经历了太多太多人间沧桑,自己曾尝试着挣扎,却总是被自己受过诅咒般的命运越抓越紧。一颗懵懂的少女之心还未破土发芽,便早早的枯萎凋零,却还是留下了贫瘠而空寂的一抹萌动。
长思抓了一下自己土褐色发丝上的头带,准备抽身而去,因为下一刻她怕自己会做出无法想象的事来。但她抬起的这只手却被剑少抓住了,而且还被强行塞进了一支烤肉串。
“麻烦你告诉那个歪嘴老家伙,我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赖账,当他徒弟又不会死人,我会找机会偷偷去他那里学家电维修的!还有你曾为我拼命的事,我这辈子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如果说还你人情的话未免太伤人了,但以后你要是出现了什么危机,我绝对不会什么也不做!”剑少满嘴流油的脸上一本正经,接着他扭捏了半天,下了极大决心般的喊了一声,“师姐!”
长思纤细的身体微微发颤,一双褐色的眼眸注视了剑少很久,她的脸上红潮乍起,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对剑少说:“你背上的上好了没有,我记得当时好像骨折了!”
“不知道,反正现在一点儿也不疼!”剑少说。
“哦!那就好,我先走了!”长思低着头准备继续赶路。
剑少笑着说:“走好啊!”但马上又脸色一变,“站住!你还说走就走啊!”
一旁的蜜儿“噗嗤”一笑,她觉得剑少还是打算收钱了。
长思迷茫的转过头看他,不知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我又是叫师姐,又是送烤肉的,你就好意思这么走了?”剑少的眼睛一个劲儿的朝长思怀里看。
长思搂着大纸袋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这些不是水果,是鬼葱和蛊姜,有白虎大人在,你想吃什么吃不到啊!”
“什么东西无所谓,关键是诚意!”剑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还是泛起了失望。
长思看了看蜜儿,无奈的从大纸袋里掏出两块沉甸甸的古铜色蛊姜,给了剑少,“这一般都只有做苦酱或是泡烈酒时才用得着,很普通,很不值钱的!”长思说完,嘴角上浮现出来一个微笑,但在这个微笑尚未被人察觉之前,她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剑少拿着两块儿蛊姜,向扳哑铃一样的开始锻炼肌肉。蜜儿问:“她为什么总是拿东西去外面啊?”
剑少不屑的瞥着蜜儿说:“送给心上人的呗!”
在他们不远之外的一尊石柱后面,水主?虞正在背靠着柱壁茫然若失,听到两个人走远了之后,她顺势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用自己白皙的足尖在地上涂鸦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以自己的年龄和身份,确实不该躲起来偷听别人说话,但他们的话语是那样刺耳和清晰,每一个字,都能在自己的心里荡开片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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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如期举行,主祭大厅简直就是个多功能办公室,除了聚众议事,主祭们部署和分派职能,大厅最多的用途就是充当食堂。
大厅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每一个角落都被照耀的光鲜耀眼,数不尽的餐具烛台泛着迷离刺目金属光泽,餐桌上一道道精美别致的丰盛菜肴,更是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座次的布局依旧,宴席上也没出现什么新面孔,许多个裹角部的下位祭司奔忙其间,不停的为餐桌上更换菜肴。
拘尾会司礼大人仍在昏睡,所以没有到场。桑的体力还未恢复,他和朱雀大祭司也没有出席。至于听母大人和枢机珍泪,碍于身份过高,和避免防不胜防的尴尬事件再度发生,也没有参加这次晚宴。
宴会伊始,托协主祭例行公事一般的说了些场面话,齐心协力,扎实苦干,锐意进取,开拓创新之类云云,说的一众人昏昏欲睡。然后川胁主祭又站起身,以“同志们,我再补充两句!”的架势,又是说了一遍眼下的大好形势,以戒骄戒躁,再创新高作为收场。
大家都很庆幸,毕竟司礼大人并未到场,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饭。
看着叔宝一本正经的用小本儿做着会议记录,剑少就觉得肉疼,叔宝对这种催眠功效十足的会议模式很是情有独钟。
“鹦鹉哥!你的那伙儿人怎么样了?”剑少扯了扯叔宝的衣襟。
“瞎忙活呗!以前老沙大哥带我的时候,我还能抽空儿回去瞅瞅,但换成了那个玄武之后,我就没好意思和他提啥额外要求!毕竟是咱理亏呀,我总觉着他老想一脚把我也踩成瘫痪似的!”叔宝挠挠头说。
“放心吧!”剑少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帮你向老白打听过,那个‘小土豆’其实是个好人,就是总爱板着一张臭脸,可能是因为他没头发吧,看谁都不顺眼。实际上他这个人挺热心肠的,上次老白中毒时,他还不能起床呢,可也是托人给老白送去了解毒药,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也足以说明他是个有心人了!”
“小土豆”是剑少临时给玄武大祭司取的绰号,因为玄武大人的个头比较小,脑袋也比较小,但却长着一脸沙皮狗一样的褶子。本来剑少打算叫他“小倭瓜”的,但剑少觉得他还没有倭瓜的体格。
“我也知道他不是啥坏人,再咋说也相处好几天了!”叔宝说。
剑少另一侧的蜜儿用食针戳了下剑少的腰,娇小的脸庞上透着一层阴霾。“我说你这人,怎么专挑别人的痛脚下手呢?”
剑少抿上嘴唇乜斜着她,什么话也没再说。
大祭司们的餐桌上仍是摆放着烘饼与苦茶,但也零星的放着一些肉类,花酿“烫头”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珍瑟习惯性的趴在桌上晕醉,这是她自找的,本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也会对饮酒有些抗体了,没想到还是那么没长进,半杯下肚之后还是醉了。
出于餐宴礼仪,撷电喝了杯酒。但在两倍入口之后,他就开始隐隐的捂着胸口轻声咳嗽。突然间,撷电感到了有两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那是一种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用心察觉到的目光。一个是温温默默深沉内敛,一个是形如风火无遮无拦,这两种汇集于撷电身上的目光,都在表达着同一种心思,关切和疼惜。许多事,似乎挑明了也不会发生太多改变,但含糊暧昧,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撷电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时,身旁的青龙笑着夺过了他手中的杯子。“患了风寒,就别再贪杯了!”
撷电轻咳一声,对他说道:“是啊,到底还是年纪大了!”
“患了风寒?”不远外落座的阍沙疑道,“正好玄武大人也在,与他讨些上好的成药又有何妨!”
玄武大祭司瞥了阍沙一眼,他觉着阍沙这人总是分不清眉眼高低,又总是爱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
阍沙一侧的仲风忙在桌子下面踢了阍沙一脚,却正踢在阍沙的伤口上,让他好一阵的呲牙咧嘴。
青龙摇头浅笑说:“此疾势如骤雨,非药力所及呀!”
这边的几个大祭司,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水主手中的杯子却脱手掉在了桌上,看着酒液洒出,她慌忙想凝聚术力将落酒从新收起,却又突然才想起了宫殿中的禁符领域。
“剑少星将,我等都很是疑惑,您所使用的神兵是哪一种,又是如何顺利完成了最初的神兵觉醒!”雷蹈对着下席间的剑少兀自发问道。
剑少贼兮兮的瞟了他一眼,使劲儿朝嘴里添着菜肴,一句话也不说。
“根据史料记载,先代所创的百部神兵名器,以符术激发将威力无穷,若逢天神星将临世,百兵尽皆臣服,但也仍需以符术相持。不知是史料有异,还是敝人孤陋寡闻,始终未能参透您是如何运用神兵,还望剑少星将不吝赐教!”雷蹈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比较谦卑,但对无知小儿的轻视已经深入骨髓了,实在也掩饰不得周全。
“你学会了,也想做神星将吗?”剑少嚼着满嘴的菜说。
面对剑少的揶揄,雷蹈早有心理准备,但眉头不禁还是皱了一下。“敝人只是一心求证史料,怎可自不量力越俎代庖。敝人学识粗鄙,深觉史料所载与今日所见有些出入,还望魁首大人不要深藏不露!”
这又是一个不符不行的典故,恒琅界古往今来,百部神兵名器被万众敬仰,为夺神兵,历史上曾经爆发过旷日持久的世界性战争。任谁得到神兵之一,可凭借锋芒力敌十数百人。不过,这种威力虽然罕见,世间其他由名匠打造的奇兵巧械,似乎也可以与之堪比。百部神兵之所以又被称为神祗兵器,就是因为在神兵上加持了术力之后,其威力暴然斗升,不管是符道宗师还是入门学徒,甚至是只能绘制出简单的水火符的二道茬子,都可以催动神兵元力,匹敌千军万马,横行无忌。恒琅界诸多异术中,唯有符术能与神兵契合良好,这便是“不符不行”的说法最初阶段的由来。神兵名器与十大镇妖神像于威名王时代所创,而符道始祖圣君竺幕在之后数百年才出山传道,符道与神兵间的微妙联系,直至当代也无人得意窥破。
“你是说,历史书上说的和你今天看到的不太一样,是吗?”剑少继续吞咽着面前餐桌上,那盘外形呈浪花状堆码的酱肉。
“正是!大概是史籍上记录偶有偏差吧!”雷蹈说。
“原来你是想改写历史,重编史书啊。有魄力!”剑少对他摆出了个“V”型手势,甩出了满手的酱料。
阍沙听得哈哈大笑,笑得雷蹈渐渐低下了头。
水主朝着剑少嗔怨道:“剑少!雷蹈大人一把年纪了,你怎么可以如此口无遮拦!”
“不妨,不妨!”雷蹈一侧的昭风大祭司说道,“剑少星将,我雷蹈大人言语隐讳,表意未明。实则其言下之意是,其他神星将均未激活所持神兵,更休说驾驭神兵之力量。现如今桑星将体力不支,未曾有人敢去讨扰,如此还望您能教授诸位星将一二!”
剑少一听,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围桌另一端的小静说:“你想和我学吗?”
“谁用你教!”小静瞪着一双杏仁儿般的眼睛大声说道。
“哎呀!可惜我一片苦心!”剑少摊摊手说,“一教一学可是双方两厢情愿的事,外人插不上手啊!”
上席间的熹莜不禁发笑,卿水对着雷蹈和昭风打趣着说:“二位同僚!可是还未领略够剑少的厉害?”
剑少坐下之后,蜜儿恍然从自己对撷电的注视中醒转,她凑上来对剑少说:“小队长,你的兵器到底是什么样的啊,我就一直在好奇!”
剑少转过脸去不理她,“鹦鹉哥!你的新兵器是什么样的?”
“别提了,啥用也没有!”叔宝撩开身上的符衣,从后腰的钥匙扣上摘下来一个银亮的四指铁拳套扔在桌上,“当时我是想把水果刀扔进那里边儿的,我都忘了,那把刀叫我送给老结巴了。还好我家伙事儿带得多,就拿这个手撑子顶事儿了,但也不知是咋整地,也不能像你们那样整出刀和工作服啥的!”
剑少拿过铁拳套来戴在手上,只不过自己的手还太小,戴进去,就像个八岁小孩穿了双四十五码的皮鞋一样,十分不舒服。但随着剑少的心念一动,铁拳套忽然生出了一层晶芒,不光覆盖了剑少的整只手,还在前后两端生成了一支如金铁打造而成的金色长枪,剑少下意识的一个横扫,打翻了满桌的杯盘碗碟。
长枪继续在两端凝结,但在超过三米的长度时,便“哗”的一下裂解消散。
满堂众人鸦雀无声,都像见到鬼一样盯着剑少。剑少脱下铁拳套还给叔宝说:“这也没什么毛病啊?可能是你的使用方法不对!”
叔宝贼眼张望了一圈儿,人后讪讪的说:“啥方法儿捏?听小鲍儿说,不是得想着自己个儿最憋屈的事儿吗?这两天我都憋屈成这样了,它也没啥反应啊!”
“别听别人乱说,对他管用的办法不一定对所有人都管用!”剑少说。
所有人都在此时支起了耳朵,那些神星将更是将头向这边探得差点儿折断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