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莜平静的说:“小静!不要插口,让他说完!”
被称作小静的女孩,摸了下自己细嫩的脸庞,便不再说什么了。
“我不明白什么大道理,也不懂什么才是大义,但我知道,十个古蛮能买来一只好漂亮的小纸船,因为小纸船的价值与十个古蛮相等。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那么用人命去换取一些东西,不是大大的吃了亏吗?”剑少说。
“你可知,牺牲小我才能成就大我。如果用区区几个人的性命,换来千千万万的性命,却又有何不可?”熹莜说。
“不对不对!”剑少抓着头,想着下一步要说的话。“能够用一块钱换来一百块钱当然好了!但问题是,谁向你承诺过这种兑换啊?人家这次拿了你一块钱,没有给你回报。下次又拿你一块钱,还是没有回报。等到他拿了一百次以上的时候,无论人家给不给你一百块钱,吃亏的人都注定是你!”
叔宝嘀咕道:“听着咋像是倒腾彩票儿地捏!”
绅一推眼镜说:“那么如阁下高见,怎样才算不吃亏呢?”
剑少瞥向绅说:“那还不容易吗?在别人来拿第一块钱的时候,就把他打翻在地!”
叔宝问:“那要是打不过咋整?”
“打不过就让人打呗!不过那样只能说明自己的力量不够。要是被人一点点的把钱拿光了,不光说明自己的力量不足,而且还是个十足的大笨蛋!”剑少说。
一时间,满堂众人无不感到心中一凛。剑少所言切情切理,话虽讲得单纯可笑,却能小中见大,难以让人反驳。
蜜儿低着头窃窃发笑。这个剑少,真是越发的会说话了。满屋子的宗室高层,竟被一个半大孩子似是而非的歪理牵着鼻子走。
熹莜的目光,突然间恍惚了起来。“儿戏!儿戏!天下兴亡,如若这般儿戏,我等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少救得几人,却能护得星将周全,使我方得以积聚反击之力,难道此法不妥?一如你所言,先给敌方一些小钱,也可得以时间去寻求庇护,或是锻炼自身。敌若再犯,两相角力,孰胜孰败皆由宿命!此理不通否?”
剑少的眉毛崩得更紧了,“越说越没劲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不掏钱就可以去找人帮忙或者去锻炼肌肉啊。别再说了,你这人真烦,最后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剑少隔着几个人,看向那对双生姐妹。
蜜儿猜想,这白痴该不会是想问人家是男是女吧?以他的个性,这种事绝对干得出来。
剑少掀起雪白的桌布来擦了把脸,然后对着熹莜大声说:“卡卡西!如果我是妖怪的老大,我说只想吃掉你的那对双胞胎姐妹,而且发毒誓承诺说,只要你让我吃了她们,我就会放过这个世界。以你的逻辑,一定会给她们撒上香料,打好包装送到我家,对吗?”
熹莜的额头上沁出汗来,他的眼光迷离闪烁,看遍了厅中众人,却唯独不敢去看那对双生姐妹。
整个厅中沉寂片刻后,只听得小静答道:“如果你守信用的话,无我们需守护祭司的允许,我们会很开心的让你吃掉!”她掩起嘴唇来,娇柔的发笑说,“只怕你肚子太小,没吃完半个人就撑死了!”
小静的话虽说得简单,却彻底把剑少的恐怖假设,变成了两个小孩子间的戏言。而剑少也不负众望的上当了。
“不怕!我们人多,就是把你榨汁喝掉也不够分的!”剑少翘着嘴说。
瞬间,大厅中愈发浓烈的火药气息终于得到了短暂缓解,少有的笑语声蔓延开来。
托协主祭端起杯盏,对熹莜说:“熹莜大人,剑少星将的言语天真,引证幼稚,但却也说出了我教主旨:救得一人,与救得一个世界,无异!生命间的权衡取舍,已超过了咱们宗教间的职能范围,但救得一善,总好过纵得一恶。”
熹莜抬手拜道:“受教了!在下只拘泥于守护祭司与所属星将间的重要联系,却忽略了教义根本,惭愧!”
另一边的水主,看着熟睡着的珍瑟欣然一笑,充满怜惜的抚弄着她的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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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至中途,大韵再也受不得这听来索然无趣的争辩,他掏出雪茄后,将两只脚搭在了桌上。
桑笑着说:“韵兄,我的烟瘾也犯了,咱们去厅外走走如何?”
大韵倒是乐意得很,忙从席间离身。不过随机有听到绅那一侧的黑矮汉子附道:“两位同志,也带上俺一个吧!”这人操着一口地道的山西口音,仿佛他一开腔,便能让人闻到一股浓郁的醋酸味儿。
大韵歇斯底里的发笑。
桑忙对那人说:“好啊!请跟我来。”
大韵不屑的说:“丫的!还是个老西儿。真是什么货色都有啊!”
桑对着上席的主祭与各大祭司,落落大方的颔首一礼。老西儿也有样学样,贼眉鼠眼的对上位人等低头行礼。
接着,三个人走出厅门,老西儿掏出了一个黑布做成的旱烟口袋拿在手上,与其他两人走出了厅外。
蜜儿突然对剑少说:“我的眼睛有些发干,陪我去洗一下脸好吗。”
剑少掀起她面前的桌布,意思是要蜜儿也用桌布擦把脸算了。“别讲究了,这桌布挺干净的!”
蜜儿笑着,端起甘露的杯子说:“要是不陪我去,就把这杯饮料都倒在你身上。”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剑少马上站起身,特有绅士范儿的来到蜜儿身后,待蜜儿稍稍起身,他便向后拖动长椅,让蜜儿顺利的走出来。
“鹦鹉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洗把脸洗个脚啥的?”剑少对着叔宝问。
叔宝低下头,窘笑道:“你们去吧!我要是把鞋脱喽,这整栋大楼都没法住人咧!”猛然他抬起头又说,“你咋又骂人捏?谁是鹦鹉呀?”
还没等剑少说些什么,那边不远处,扎着马尾的女人起身说:“两位,方不方便带我一起去?”
剑少忙从新坐下,对着蜜儿说:“你们两个一起去吧!快去快回!”
但当他看到一脸不怀好意的蜜儿又准备去拿甘露时,忙站起身说:“我也没说不去呀,马上就走!”
三个人走出大厅时,向门口的侍姬问明方向,然后朝着大厅左侧走去。路途中,见到了在角落里抽烟的几人。老西儿靠着石柱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吸着一支旱烟杆儿,距他稍远的桑和大韵不知在低声谈论着什么,桑的神情专注,而大韵的脸上泛起了死灰。
剑少远远的看着那两人,“桑会和他说什么呢?也无非就是当初他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吧。”剑少想。
来到配有活泉的盥洗台,剑少对着马尾女人问:“大姐!我的名字叫剑,大家都叫我剑少,你的名字是什么?”
女人将一个手包放在台上,笑着回应说:“大家都叫我阿婕。剑少,你刚刚的言论很精彩!‘人命大如天’,你还真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呀!”
这个阿婕,看年纪应该和桑差不多,她说话的声调带着几分娃娃音,让人觉得既动听又有趣。她长着类似西方人的那种深眼窝,笑起来时会露出两条浅浅的法令纹。这是一张无论怎么看都会让人觉得舒服的面孔。这种舒服,与迷人无关,整张脸上洋溢着的,是慈爱与母性。
剑少摸了摸裤袋中的手机。
阿婕对蜜儿说:“这位小妹妹该如何称呼?”
蜜儿转过头,收敛起一脸的冷漠,朝阿婕淡淡一笑。但也只是这一笑,却没回应任何话语。
剑少忙说:“叫她一只眼就好了!她小时候不听话,奶糖吃多了,长了满口的虫牙,不好意思和别人开口说话!”
蜜儿转过身,将两包纸巾重重的拍在剑少怀里,然后开始捧起泉水清洗眼睛。
“多漂亮的小姑娘呀!怎么可以叫这样古怪的名字呢?一定是你调皮,才这么叫人家的。”阿婕说,脸上带着长辈们惯有的那种调笑之态。她发现蜜儿果真没有要开口的意向,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伸手去拿自己手包中的洁面乳,却不小心的将手包碰倒,包里的事物掉出来了几件。
女人的用品本来对剑少没多大吸引力,但一个小小的浅蓝色东西却引起了他的好奇,那分明是个小婴儿用的安抚奶嘴。
“大姐,你家里有小宝宝的吗?”剑少突然兴奋了起来。
阿婕笑着点点头。
剑少高兴的跳起来,接着问:“他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婕一脸幸福的说:“到今天为止,刚好六个半月。是个女孩!”
难怪她周身会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母性气息,刚刚开始哺育后代的女性,总会带着能够包容一切的慈爱,带着那种不求回报,沉甸甸的幸福感。
“大姐,那你把小妹妹带来了没有?”剑少问。他叫阿婕大姐,又管阿婕的女儿叫小妹妹,也不知道他的辈儿是怎么排的。
阿婕的脸色一瞬间就冷了。蜜儿暗骂,难怪珍瑟总是称剑少为白痴,身为准星将的阿婕,自身陷入这么大的麻烦当中,怎么可能将宝贝女儿也一起带来呢!
阿婕伸手拨着面前的泉水,淡淡的说:“即使我再想和她在一起,也是没办法带她一起来的!”阿婕抬起手来,让泉水从指缝中流落。她的嘴角竟抽动了几下,垂下头去嗫喏着说,“因为她是我的‘饵’!”
阿婕扬起泉水溅到自己脸上。
一个星将的‘饵’,居然竟是自己的孩子,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星将与‘饵’呆在一起,是对‘饵’最大的伤害,但谁又能说,骨肉分离不是种最大的伤害呢?两难的抉择,哪一边都是极度痛苦。
蜜儿和剑少吃惊的望向她,陡然觉得这支泉水都变了味道,变得又苦又咸。
阿婕抬起头来看向剑少这边,眉宇间带着股决绝,甚而略显狰狞的神态。“所以,为了她我情愿去做任何事。哪怕是让我去杀人放火,哪怕是让我去死!”
母亲是慈祥伟大的,母亲同样也是穷凶极恶的,游移于这两个对立的极端,那个小小的生命,才是唯一的配重砝码。
剑少踉跄的向后滑了一步,阿婕这才回过神般的说:“哎呀,吓到你了吧!我说话总是这么没有轻重,做事也是笨手笨脚的!”
“没有没有!”剑少忙摇着手说,“我只是想到我家的老妈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的话,她也一定会像只母老虎一样的找人撒泼!”
这句话说得不是一般的没水平,但好在阿婕并不在意,反而觉得剑少非常诚恳。
当剑少等三人回到主祭大厅的时候,出去抽烟的几个人也早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看着拘尾会司礼正襟危坐的慷慨陈词,剑少就知道,在他们出去这段时间,两拨人又掐起来了。
三个人悄无声息的进入席位。
听得堂上司礼道:“恕我直言,若星神战将中人出了些许纰漏,那也是天意,本无可厚非,我等绝无资格将其怪罪;如若是身为督导的我等盲目判断,疏漏无觉,则便是暴殄天物,罪孽绝伦。九星之首,群星众尽皆听命,司天神之力,辖天下福祸,怎生如此潦草而夺!还望诸君多做权衡,细细思量。”
托协主祭道:“若依大人之见,另当如何?”
司礼笑颜回道:“老朽不才,见识浅薄,略献拙策,诸君姑妄听之。所谓星将者,有异人之神能,有超人之智慧。我等一干凡人,怎有甄举神明魁首之权责?荒唐自大,未免骇人听闻。何不让所有星众自行商榷,推举元良,以善我等之俗知陋见。”
席中水主忙说:“大人,此举欠妥!不甄选星首,便无人去寻回神祗符令,所有准星将便不得受封,未得受封,便不得为其解除封印,解封之前,他们仍是凡俗众生之一。如此一来,不又是凡人选出了神明之首么?”
砒蔴也附和道:“大人,权且真若如此这般,我等亦难避推诿权责之嫌。理虽甚明,却难度悠悠之口!”
言至此间,水主发觉身边的珍瑟竟已醒转。水主悄声问:“小丫头!睡醒了?”
不料,珍瑟带着满脸醉红娇嗔道:“我是红豆二号!白痴,你在哪儿啊?快来背我回家!”
水主心知大事不妙,忙又为珍瑟捏着鼻子灌了两杯花酒。酒方下肚,珍瑟便又一次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裹角部祭司一席,距离蜜儿较近,蜜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窃笑说:“她也用不着你连累,自己就够丢人的了,酒品真差。不过,什么叫红豆二号呀?”
剑少老脸一红,把目光转向一边,“你在说谁呀?那个大姐我不认识!”
“真没良心。”蜜儿笑说。
“谁呀?谁呀谁呀?”剑少胡搅蛮缠的说。
拘尾会祭祀中,一个脸颊消长的中年大祭司,接着砒蔴的话说:“此言谬矣!事关天下福祸,我等毁了清名又有何干?况且,困于浅滩之龙,亦称为龙,迷走凡俗之神,却仍为神。神之失者,皆为天祸;人之失者,乃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在下绝无私袒,为职一任神明使者,实觉我教司礼大人之策甚妥!”
上席间的气氛,莫名的凝重起来。
川胁主祭摇摇头,放下手中杯子,面朝说话之人言道:“昭风首席,您之所言据情据理。言至于此,老叟我也不再有所保留。”
川胁叠手拜了一周,道:“贵教的司礼大人和诸位首席,当初我教的听母大人,与贵教的大吗圣贤商榷准星将诸事时,早已言明在先,星将之元良魁首由我教甄选,但必告予贵教相知,不得妄自揣定。如此这般,并非是我教之辈自视甚高,妄自尊大,以此来居高临下号令贵教群贤。个中缘由,容老叟我慢慢道来。
“诸位高贤一定知晓,圣君始祖临世之时,冥伶作乱,妖邪当道,人不言生。圣君炼化百部神兵之首大刀伤天,铸得弑妖符文千枚,交予门众广行天下。伤天的刀身与刀柄皆已炼化,但刀锷却并未化去。相传,名匠卢瞩在铸炼神兵之首时,将其亡女的一缕残发铸入了刀锷,这是市井流言,却也无得考证。但是,圣君曾言,此刀锷机缘巧凑,竟化为了神祗符令。又恐此物流落于凡俗之手,遂将之扔入了‘三千世界’,这可是有据可查的史实。
“为众星将册封神位,实为凡人所不能,况且日后唤醒神祗兵器诸多事宜,尽皆凭仗此神祗符令行事,我等虽未言明,想必贵教也已诸般了解。实不相瞒,老叟天生无目,不识周身诸般色彩,却能阅查常人难见之所异。剑少星将,一则为四大贵族白虎氏所遇,天旨昭然;”
说到这儿,川胁向珍瑟那边看了一眼,却看到珍瑟趴在桌上睡觉,川胁的脸上一瞬间有些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