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瑟叩指循纹,一口气绘出三张符文,纷纷印在了剑少的背上。斗红色的光晕暴敛四维,“铮”得一声,光华便完全没入了剑少的身体。
剑少好像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珍瑟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狰狞的脸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珍瑟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是谁?”她盯着他的眼睛问。
剑少的眼中除了杀意再无半分其他。
珍瑟搬起他的肩膀让他坐起来,然后又是一个耳光打下去,“我是谁?”
剑少拧起眉,浑浊的眼瞳逐渐澄清,“你……”他身上的鳞爪悄然退去。
“啪”,又是一记耳光,“我——是——谁?”珍瑟一字一顿的大声喊。
剑少满脸委屈的看着她说:“你是我妈?”
珍瑟掐起他的脸,“不对!你好好的回忆一下,我究竟是谁?”她咬牙切齿的问。
剑少抠了抠鼻子,“你是,你是红豆……”
珍瑟抬起手,正准备再赏他一个耳光时,剑少低低的说:“你是红豆二号,你是老白!”
珍瑟轻柔的捧起他的脸,苦笑着问:“你刚刚想要做什么?”
剑少不再抠鼻子了,他的鼻孔在流血。“我是想……,想杀一个人!”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念头?”
“那个人,那个人,是个变态。他说想把一只眼蒸了。”剑少始终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样子。
珍瑟偷偷扫视了院子里默不作声的众人,然后轻声对剑少说:“那你为什么不扔下她自己逃跑呢?难道你喜欢她吗?”
剑少活动着下颚,说:“我答应过老白的,要把她平安的带回去。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白大姐好像也有责任。”
珍瑟的嘴角划过一丝得意,“那你喜欢不喜欢老白呀?”她抿着嘴问。
剑少愣愣的看了她一眼,“我看到老白光着……”
其实剑少想说,我看到老白光着脚还满大街跑的样子就心烦。而珍瑟突然想到了裹角宫阙事件,她迅速捂住剑少的嘴,一把将他按得躺在地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剑少便彻底晕过去了。
“问候您!我英武的将军大人!问候您!我俊美的亲王殿下!”珍瑟站起身来,一一向两位王庭重臣颔首致意。
将军抚胸还礼:“圣洁的神明与您同在,美丽的祭司大人!”
亲王则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用手抵着太阳穴闭起了眼。
珍瑟走近被岩柱束缚的蜜儿,将自己身上的白色符文罩衫脱下来,披在了蜜儿身上,“你这个不知羞的淘气丫头,竟然在亲王殿下和将军大人面前衣衫不整,不知礼数!不像话,真是该打!”珍瑟装作愠怒的样子说,然后十指交叩,将困住蜜儿的岩石化解成了细沙。
蜜儿抽出僵麻的两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合得紧紧的。
“两位大人,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宗亲,如果是他们冲撞了您两位,我代他们道歉!还希望二位仁慈的长辈不要和他们计较。”珍瑟整理着领口说。
对于九神星将的传说,身为王庭高层的亲王殿下,绝对所知甚详。剑少和蜜儿是什么身份,以亲王的心智,绝对能猜测得分毫不爽。所以,珍瑟知道,他来故意刁难这两个人,一定是别有用心的。
但是,以自己的势力,又不足以和亲王撕破脸,想了半天,珍瑟也只能先示弱了。
将军垂下眼眸,他在构思一个较为合理的说辞,但思索了半天,也没有再开口。而亲王的样子根本不打算说些什么,因为局面很尴尬。一时间,所有人都僵止不动。
漆碑茶想耍个小聪明为亲王开脱,站起来对珍瑟说:“那两个孩子没有籍户证文,”
“你闭嘴!”珍瑟突然间一改谦卑的态度,对这个胖子怒喝道。
将军的五官都快皱成了一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退下。”
胖子识趣的退到一旁。
亲王睁开眼,颇有意味的笑了一下。
蜜儿从地上捡起珍瑟的牌子,收进口袋里,然后赶到剑少那边去查看他的伤势。
“亲王殿下!如果您没有其他的吩咐,我想赶快把这两个没规矩的小东西带回家,好好教训一下!失陪了!”珍瑟压抑着怒火,竭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
将军偷瞄了亲王一眼,然后对珍瑟说:“您走好!”
珍瑟对将军甜甜的一笑,笑得如同融开的蜜蜡。
珍瑟和蜜儿抬起人事不省的剑少,正要走出门口时,亲王突然开了口。
“白虎大祭司!请代我向你的继母问好!”亲王抚摸着自己的眼罩说。
珍瑟听后,激灵一下站住了身,然后缓慢的转过身来。“您的问候一定会转达到的!”
亲王看着蜜儿,揉捏着自己的右手,轻佻的说:“再见啦,贫乳的小妞。”他将右手放在口鼻上,好像手中仍停留着蜜儿的味道一样。
蜜儿捡起一块儿断砖就要上去和亲王死磕,却被珍瑟拉住了手臂。
亲王得意的发笑,“珍瑟呀!你的胸是怎么发育的?比你这个宗亲还要小!”
珍瑟听后,夺过蜜儿的砖头,这次轮到蜜儿拉着她了。
珍瑟扔掉断砖笑了一下,“殿下,这里是大祭司撷电的私宅。当然了,我会出资让人来修葺。修整到和从前一样,让谁也觉察不到这里有人来过。”
然后,她就与蜜儿他们匆匆走出了院子。
“等等,咱们还有一个人。”蜜儿揪紧了衣襟,对珍瑟说。
“还有谁啊?”珍瑟驾着剑少的胳膊,连着换了四五个姿势,但仍是觉得不大舒服。
“就是你们家的那个侍女,她本想帮我们来着。”
“她现在去哪了?”
“在树上。”
“她上树干嘛?”
“刚刚的风很大,而且,她被院子里的那个大人弄得不知是死是伤。”
“别担心,谁也不会有事的。”
珍瑟把剑少推进蜜儿的怀里,然后绘出符文,印向一棵粗壮的矮树。矮树扭转身姿,变成一个蛟首人般高大的树人力士,捧起昏迷着的剑少和诺玑丽娅徐步前行。
院子里,亲王揉乱了自己的蓝发。两个军士无所适从的站在两旁。
将军叹口气道:“殿下!咱们该走了。”
亲王拍拍衣服,起身走到将军面前,鼓着嘴唇说:“你若是有什么疑问,我现在倒是很有心情回答你!”
将军抹了下虬须,“殿下,以您的行事作风,今天这种事本不会发生,为什么您让我觉得,即使付出再多的代价,您也想得到那个女孩呢?”
亲王放低了声音,“那我问你,本王是权利和财富的交集,又有什么会让我这样一个老色鬼怦然心动呢?”
将军吃惊的立起了眼,“难道,难道从一开始,您就知道那个女孩是……”
亲王大笑起来,拍着将军的肩,“嘘!你老了,我也不再年轻了。每动辄一次,我都不会漫无目。咱们走吧!”
“殿下,等等,那两个人怎么办!”
“有心无脑的家伙,背着他的上司来拍我马屁,以后有他们受的。”
“可是,他们毕竟,”
“好啦好啦!”
亲王转过身来,对漆碑茶一挥手,“那个谁。”
“小的漆碑茶!”
“我管你是谁!你想不想跟着本王混口饭吃。”
“能跟着殿下是小人的福气!”
“那好,”亲王挠了挠眉角,“你把你旁边的那个人做了,我就考虑考虑。”
安权茂惊愕的看了漆碑茶一眼,向后稍稍退了半步。
漆碑茶始终没有朝按权茂看上一眼,他吐口气跪在地上:“殿下!小人福分浅,还望殿下饶了我等的贱命。”
亲王说:“你这句话一出口,我还能留得你们吗?”
“殿下,我这兄弟头脑简单,您就留他给小人收尸吧。”
漆碑茶抽出一柄短刀来,向自己的脖子划去。
亲王和将军大踏步走出门外。
“你们俩回去收拾行李,晚饭前到亲王府报名,如若迟到,灭你们全家。”将军头也不回的说道。
院子里只留下了拜谢不停的胖子和发愣的壮汉。这个胖子若是真的死在了这里,许多人会在以后省去不少麻烦。
剑少整整昏迷了七天。当天他的鳞爪消退了以后,身上的大伤小伤便浮现了出来。
他的身上没有一处骨折,但各大主要关节都脱臼了。巫医来为他的关节进行手法复位时,每复位一个关节,剑少都会醒过来,喊一声疼,然后再次昏迷。
巫医找来两个大大的固定板,把剑少的手脚固定起来,让他像一个庄稼地里的稻草人一样躺在床上,然后又用封印符抵消他的疼痛,疏导身体上的淤血。
矮胖的巫医抹了一把秃头上的汗,用尖细的嗓音说:“白虎大人!这孩子身上的伤都没什么大碍,但令我在意的是,他的脱臼不像是外伤造成的。”
珍瑟抬起头,“不是外伤?那是怎么回事?”
“说不好,我行医几十年都不曾见过这种事,就好像,是他的骨骼突然飞速生长了,而肌肉和关节组织在阻止这种生长一样。真是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巫医瞪大了眼,对珍瑟的这种说法瞠目结舌。珍瑟调皮的吐了下舌头。
而诺玑丽娅当晚就醒转了过来,身体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对昏迷前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这七天里,珍瑟守在剑少的身边,抓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曾放开。而蜜儿整日站在剑少的门外,一步也不曾迈近。
管家觉得这个大宅子里突然冷清了许多。虽然往日也没见得有多么热闹。
在剑少昏迷的第七天,也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九天,他苏醒了过来。
时间是下午,阳光已经不能再透过窗子直射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头歪了一下。
“老姐!”说了这句话后,剑少才缓缓睁开眼睛。房间里除了趴在床边熟睡的珍瑟外再无他人。
剑少闭上眼,慢慢的寻找着记忆。
珍瑟抬起头来,抓了一下剑少的手,“醒啦!白痴!”她滑了一下他的脸,“懒虫,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贪睡!要不要喝点东西?”
“老白!”剑少哭丧着脸说,“那个耍猴的怎么样了!”
珍瑟一脸的茫然,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剑少的脑子也脱臼了。蜜儿推开房门走进来,一脸灿烂的笑容,“你醒啦,僵尸哥。”她这一来,带进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这时剑少才留意到,自己的身上缠满了绷带,活像一个埃及木乃伊。
“你还好吧!你还拖欠着我的工资呢!”剑少看着蜜儿问。
蜜儿摊开缠着绷带的两手,看来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好着呢。放心,工钱我会加倍付给你的。”
“那就好!你要是敢赖账,僵尸哥就会找人来把你打扁!”剑少犹如放下一块心中巨石般,淡淡的说。
蜜儿掩起嘴大笑起来,“好好休息,不打搅了。”
剑少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示意让她赶快走。蜜儿微笑着走出房间,轻轻的关上了门。
珍瑟用指头点着剑少的脸,“看不出来啊!你还懂得不留痕迹的心疼人!”
她的指头和她的笑一样,温柔无比。
剑少说:“我还记得,当时想拼命的救她,虽然后面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也不知道我到底发挥了多大作用,但我被人打得像烂酸梨一样毫无疑问是为了她。”剑少虚弱的缓了口气,接着说,“可我不想让她觉得欠了我什么,否则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我睡了多久?”
珍瑟用剑少的指头滑着自己的脸颊,“我也记不清是几天了,大概五天吧!白痴,至少五天了!”
剑少撇撇嘴,说:“大姐,咱别这么恶心行不行!”
偷偷靠在门外的蜜儿在心里说:“是七天,整整一个星期。”她的一只脚抵在墙上,心中有一半轻松,有一半沉重。
珍瑟不无气愤的皱了下眉,“我去给你拿些粥浆来。老老实实的等着。”
“这个先不忙。”剑少微微抬起腰,带着一脸讨好的笑,“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我身上好痒,帮忙抓一下!”
“哪里痒?”
“嘿嘿!是屁股。”
“啪!”
“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白脸儿,居然敢打法老!等我能下床了,第一件事就是咬死你!”
“啪!”
“好了,好了,有话好说!法老说他原谅你了!”
门外的蜜儿“扑哧”一声笑起来,然后慢慢的揭下自己的眼纱。其实,她的右眼早就消肿了,只是,她不想剑少醒来后会不认得她。
只凭着一块儿眼纱来强调自己的身份,不管怎么说,蜜儿都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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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角部的宫殿,坐落于鸱殁忽国的首府王都酆猷京的东城。宗室的十大祭司府邸,以裹角宫为中心承星状分布。但不是所有的大祭司都愿意住在这种府邸,比如珍瑟与撷电。珍瑟的家在市中心附近,而撷电的家远离喧嚣,偏僻得险些出了城。
朱雀一家,是住在大祭司府邸的。这座宅邸修建在王宫与裹角宫之间的路上,距裹角宫稍近,离王宫偏远。
说朱雀的宅邸气势恢宏,大概有些言过其实,但也绝非普通商贾富户所能堪比。
“你是山间的流岚,是日出的霞娑,涓涓清流是你柔美的衣着,芳榭的清风是你的眼波,羽纱掩盖下的香泽,哼唱着灵妙的乐歌,轻盈华丽的舞姿,是你引燃的圣火,圣君呵!天神呵!赞美你这人间的奇朵,我愿化作一双洁白的羽翼,伴着你飘游天际,起舞云河。”
桑绘声绘色的读完这首诗,放下了手中的兽皮书卷,然后将目光投向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女人。
这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裘衣美饰,身材略微发福,饱满却不失娇俏的脸上神采奕奕。她是大祭司朱雀?豹倭的夫人珀滥?浣虔。
“赞美这位人间女神!”桑轻笑着说。
浣虔夫人抬起重叠的双手,轻轻的鼓掌道:“你真是个天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把我们世界的文字掌握到了这种水平。”
桑微微仰起头,“夫人谬赞了!我学了这么多天,却还是不得要领,这首诗人筝演?芭虾歌颂世间美女笸馥的赞美诗,其中好多的字符我都不能辨识,我是按着诗的大意连猜带蒙的胡乱读下来的。”
浣虔夫人莞尔一笑,眼角带着细小的皱纹,“你太谦虚了。我说过,我们的文字是会意文字,你能看得懂大概,就证明你已经掌握了这种字符文化。你真的是太优秀了。”
“哪里的话!”桑摆摆手说,“如果真的如您所说,我已经有了点成绩的话,那也该归功于您这位杰出的启蒙老师才是!”
浣虔夫人掩起嘴呵呵的笑,“能教导你这样的学生,那我可真是天底下最荣幸的老师了!”
正说话间,一个棕铜色头发的年轻男孩推开胡木门扇,捧着一大盘水果跑进来。
“母亲!桑大哥!这是新买回来的狐榔果,你们趁着新鲜赶快吃些!”男孩把盘子放到古木桌上,然后一手抓起一个红艳艳的果子,分别递给桑和浣虔夫人,“刚买回来的,我谁也没给!”
桑笑着接过水果,“有劳三公子了!”
浣虔夫人对桑说:“你总是能分得清我家的老二和老三,你知道吗?有许多人,甚至是走动频繁的宗亲,很多时候他们都分辨不出这对双胞胎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男孩把水果塞进浣虔夫人的嘴里,“这也正是我们都喜欢桑大哥的原因!”
然后他在夫人的脸上亲了一下,得意的跑了出去。
浣虔夫人无可奈何的摇头哼笑,“这孩子!真是拿他没办法。”她看着桑,目光柔软而温暖,“不管是举止谈吐,还是心机智慧,我的三个儿子加在一起也不及你的一半啊。”
桑隐隐的听出了,她言语中带着一丝试探,于是收回目光,吃了口果子说:“好甜!”
浣虔夫人笑容不改,“的确好甜!”她拿起手帕拭了下嘴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