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韵被翻到的汤汁溅了满手,他“唰”的一下站起了身,踢开身后的椅子,朝那个大汉走近。
和大汉一起来的那几个人见势不妙,也同时从桌上站了起来,纷纷摸向了自己风衣下佩戴的刀剑。
“大韵!切莫招惹是非!”御火从容的喝着自己手里的一碗清汤说,“人家急着要客房,咱们给了便是!”
“说的是!”玄武也附和着说,“人家只要三间,这客栈中不还是另有三间么!正好供咱们歇脚,休息一下便即刻赶路,出门在外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大韵圆瞪着一双怒眼,根本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他撩起衫袍,准备摸出自己的枪。还在船上的时候,大韵无意中发现,自己这支被神兵髓魄附着的手枪,竟然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打出弹头来,因为是在场地有限的客船上,所以他一直没能实验出手枪打出的弹头是什么材质,而且那种神秘的子弹,每天最多只能发射三次,三次以后,即使手枪装载了真正的子弹,也无法再扣动扳机。
“大韵,过来帮我捏捏肩膀,你前些天是想托我做什么事来着?老身年纪大了,记性变得不太好!”御火放下汤碗,漫不经心的说。
大韵盯着那个大汉,目光狠辣的看了片刻,然后马上和颜悦色的走回御火身边,开始为御火揉肩膀。
等到大韵离开,光头大汉才吞着口水抹去头上的细汗。刚刚他真的被大韵的眼神给镇住了,一个人的手上沾没沾过血,完全可以从他眼中所释放出的杀气进行解读,光头大汉在和大韵短暂的对视中看懂了一句话,管杀不管埋。
“听你老娘的话没有亏吃!算你们知道好歹!”光头大汉极力找补着自己的面子,然后他晃着膀子回到了自己人那张桌上。
老板娘被一个侍应搀扶着走了过来,连忙收拾起桌上被掀翻的几盘菜肴。“对不住各位!”老板娘谦笑着对御火说。这一桌上哪个人说话有分量,还是一目了然的。
老板娘压低声音继续说:“这些吃食都算我的,用妥了饭,各位尽管去客房歇息,虽说只剩了三间,但咱们的房间还算干净宽敞,容各位洗个澡,小睡一会儿,还是不碍的。您这一家人给我解了天大的围,单说这心胸,各位就不是普通人。”
“不可,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你一个小店掌柜也不容易,若是没什么忧愁事,又怎会由你一个妇道人家顶门立户。”御火说到这儿,转头对揉肩的大韵说,“手轻些,我这身子骨现在可不怎么硬朗。”
老板娘笑得越发贴心,招呼侍应去后院拿上好的甜酒。她一时心中欢喜,声音也放大了些,却被光头大汉那一桌人给听去了。坐在大汉另一侧的瘦高女子拍着桌面大喊:“这耸么(什么)素质啊,我们的菜呢?连碗淡茶都不给,你们这开店的光顾喘气儿啊!”
瘦高女子的口音也说不上到底是出自哪里,有些像是西洲的发音,但某些字咬得又很南洲化,就像是她这一生都在颠沛流离,而且始终活跃在大城市的郊区附近,一口恒琅语被说得极为不伦不类。更主要的是,她的声线碎散,说话时找不准声调,说出一个字儿,真假声能捣好几个来回,所以她一张嘴,店里的其他食客都开始偷偷打量她。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险些喷倒一片,这身材瘦高的女子相貌平平,颧骨突出,但却用一只黑眼罩遮住了左眼,身上的风衣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款式,但两把通长的大剑却从衣摆中支了出来,让她看上去既不像术士,又不像剑士,总之一句话,她的打扮就和她的口音一样,不伦不类。
“看耸么看!老娘一个个挑瞎了你们的眼!”瘦高女子乜斜着所有人说。
叔宝笑呵呵的转回身,夹起比卫生纸还长的吊饼卷成一捆,“哦,原来她自己也照过镜子啊,对自己个儿都下手这么狠!”叔宝说。
在低头喝着海味羹的蜜儿听后,“噗嗤”一声笑喷了出来,一边大笑一边咳嗽,忙得撷电又是帮她拍背又是为她擦嘴。
瘦高女子脸上一阵臊红,两只拳头猛在桌上一锤道:“黄毛丫头,你在笑哪个?”
撷电忙遥遥的赔笑对女子说道:“小孩子家吃饭调皮,这位姐姐休要计较!”
瘦高女子一看到撷电眉目俊朗的面庞,马上就没了脾气,她的一只眼睛在撷电的全身上下徘徊来去。坦白说,裹角部十大祭司中最帅的并不是撷电,仲风的面容比他更加俊秀,青龙的风度比他更加袭人,但撷电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杯好茶一样,茶香并不浓郁,但他的气息只要被人捕捉到一丝一缕,就会勾起人详加品茗的欲望,使人芬芳满腹,欲罢不能。他如果没有魅力,又怎么能够让几个人欣喜忧伤。
这算是无意中引发了蜜儿的强烈反感,瘦高女子的眼神太过于明目张胆,蜜儿又不是第一次跟人过招儿了,现在她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卫冕。
“笑你怎么了,丑人多作怪。”蜜儿揽起了撷电的胳膊对瘦高女子说,然后她深深依偎在了撷电怀里,十足十的小鸟依人。
如果这都不算挑衅,瘦高女子真都不知道挑衅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她两手交错,握住两把腰间长剑,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别人骂自己丑呢。
而蜜儿这一桌儿的所有人都是一脸苦相,大家一直都在极力忍耐,他们犯不上和几个地头蛇争执起来,但这些人的身份又都摆在这里,若是对方逼得太急,他们不可能毫无底线的低声下气。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绝不会去主动找茬。最容易意气用事的人就是剑少和大韵,不过剑少现在的状态不良,即使有人对他动粗他都未必会还手,而大韵又被御火控制着,本以为能够相安无事,蜜儿却又犯起了神经。
大家唉声叹气了起来,反应最大的却是水主,她拍着桌子对剑少喊:“你到底吃不吃!”
对于她的反应,个人有个人的误解,有人会以为她在试图分散大家的注意,有人会以为她在讽刺别人督导学徒的无能,有人则是认为她只是单纯的对剑少发脾气。不过光头大汉和瘦高女子这一桌上的所有人都集体认为,水主是在发布着一个两军交战的讯号,“哗啦啦”一片的刀剑出鞘,角弓上弦,大堂中其他桌上的食客们一看苗头不对,纷纷从门窗遁走。
“各位不要误会,我家这孩子不听话!”水主连忙赔笑,对着锋芒尽露的六个风衣客解释道。
“你家又有哪个孩子听话了?”光头大汉将一根一米过半的粗大铁杵“铿锵”一声戳在地上。
“如此出言不逊,耸么素质这是!”瘦高女子手持两把长剑,用一只眼睛冷冷的扫视着那桌的老老小小,说,“你们知道我们都是耸么人吗?我们为了这天下苍生做了多少事情,你们却不知道好歹,纵容两个黄口娃子对我们冷嘲热讽,不好好教训一下,尔等也不会晓得我们的神威!”
这时候老板娘跑了出来,刚想笑着打个圆场,光头大汉将手中粗大铁杵猛力向地上一掼,“嘭”的一声,将粗糙的石磨地面砸出了裂痕纵横的巨大凹陷。吓得老板娘“嗷唠”一声就跑回了后院,局势已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光头大汉一伙人来路不善,这是她早就明白的。
那个头发花白,脸上长着蝴蝶斑的女人站了出来,她对着自己这边的人们说:“先别急着发火儿,我看这也是老实本分的一户人家,咱们心系万民,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危难,图的又不是人人称颂。”
她理了下自己的花白头发,朝着这一桌人走了过来,她拨开了几个盘子后,直接坐在了桌角上。“但你们家的伢娃子没个教养,这也怨不得旁人,今天是遇到了我们这些大度之人,算你们运气。”她伸手从盘中抓起了一块儿精肉,然后在桌上翘起脚来,用精肉擦着自己脚上的黑色皮靴,“这样吧,你们掏个五金十金的出来,今天这事儿就当做完全没有发生。”
“那不行!”瘦高女子将两把长剑敲得“叮咚”作响,“看穿着就知道,他们不是耸么穷人,最起码要掏出二十金来,咱们赈济天下不要钱啊?咱们除魔诛妖不要经费啊?”
“这话说得在理!”瘦高女子身旁站着的瘦高男子说道,他撑着一张角弓,和瘦高女子站在一起,活像一双大号的筷子。“就算你们没有冲撞任何人,我们在路上碰到了你这一家向你们募捐的话,你们也不得照样掏钱吗!”
“募捐?”御火放下汤碗,沉凝着一张老脸问道,“你们难不成是宗教信徒?”
“如假包换!”蝴蝶斑女子得意的笑了笑,她没想到这老太太还算有几分见识,于是她稍稍撩开自己的一只袖子,将里面刺绣着神兽羽毫状纹样的袖口展露出来给别人看。
满桌人的眼睛都直了,那种纹绣说明着什么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只有大祭司级别以上的宗室人员,才能穿着袖口带有纹样的祭祀袍,而一个宗教机构的每一种纹样,又都是独一无二的。所有人这才弄明白,他们所打的种种旗号是什么意思。神兽羽毫的纹样,证明这是毛土流的大祭司。
“呦嗬!看这意思,你们都懂啊,那咱们就直接说说,你们到底能出多少钱!”蝴蝶斑女子整理着衣袖说,看来她平时也不是总将袖子露出来给人看的。
“你叫什么名字?说对了,我给你钱!”一直都闷不吭声的剑少突然开口说。
水主满脸的不忍,她将剑少的头抱进怀里,轻轻的拍了又拍,“别问!别问了!咱们马上就走,好吗?”
“想走?你们母子俩想去哪儿啊?”一个手握钢刀的中年人堵住了门口,他抖了一下自己的风衣,将腰间镖囊亮了出来。“你不是这小子的亲娘吧?身材这么好,脸皮也挺嫩,难道还没许人家?”
“伢子,既然你问了,我就直接告诉你,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就是裹角部十大首席祭司之一,白……”
蝴蝶斑女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韵弹过来的食夹打中了嘴巴,“姐们儿,我劝你别说了,这是为你好!”大韵不温不火的说。
蝴蝶斑女子“呀”的叫了一声,“好你个刁民,居然敢对我动手!”她从桌上跳开,对着光头大汉怨愤的嚷道,“宝剑少爷,今天不砸断几条人腿就不要收手!”
被称作宝剑少爷的光头大汉朝手心中啐了口唾沫,然后抡着粗大的铁杵暴喝连连:“你们这些不开眼的杂碎恁般无礼,今天要是不打个样子给你们看看,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准星将的‘圆脸魁首’!”
“先等一会儿先等一会儿!”大韵乐不可支的挠着眉毛,对宝剑少爷说,“你是说,你就是准星将的魁首?”
宝剑少爷哈哈大笑,可能是终于碰到了对“准星将”有所了解的人,而感到身心畅快,这也免去了他普及相关知识的过程。“没有错,爷爷就是九神星将的老大!还有这位,”他指了一下戴眼罩的瘦高女子和堵在门口的中年男人说,“这位是第三准星将‘遍地甜美’,绰号一只眼。那位是第三准星将‘干鱼桑葚’,绰号花脸男。”
时间好像偷停了数秒,然后这六个风衣客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剑少眨着眼睛看了宝剑少爷良久,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盗版别人,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仿冒的一天。
“我还是吃饭吧,人生真美好。”剑少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去吃东西,高兴得水主险些笑出泪来,她第一次觉得哄人吃饭都这么有成就感。
一桌子的人都跟着讪笑起来,人生啊人生,到底还会有多少意外在前方等候。
看到他们的反应,这六个人都有些愣了,宝剑少爷两眼一红,跳过来就向桌面上砸出铁杵,却被站起身的大韵一脚踹了个倒仰,那只铁杵被大韵一记抄手便兜向了一旁,将一套桌椅砸得粉碎。
“反了天了!”蝴蝶斑女子装模作样的拍起了两只手,“信不信我一张符纹要了你们的命!”
“别装蒜了。”剑少咀嚼着嘴里的菜肴,对她说,“你根本就不知道祭司是怎么回事,南极洲不是也有祭司吗,你只要多留意他们一眼,现在也不至于山寨得这么离谱儿!”
“大言不惭,看来你还真不知道我是谁!”蝴蝶斑女子遮羞一般的藏起了两只手,“我是中洲金粉贵族白虎氏家的千金,你也不去外面问问我的威名!”
“闭嘴!”剑少立起了眼睛,然后他看到满桌人都在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便慢慢放缓呼吸,继续吃着饭说,“我就是从中洲过来的,老白家的大祭司已经不在了,还有,现在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准星将了,你们的消息不灵,也只能在荒山野岭骗骗人。”
御火站起来,看着这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人,她缓缓说道:“你们想要钱,我可以给你们,但请不要再打着裹角部的旗号,去四处招摇撞骗,遇到了无知之辈,你们就当真骗得心安么?倘若遇到了有能之士,吃亏的却也跑不了你们,被人家教训,甚而丢了小命,也只是平添笑柄罢了。”
几个人被御火说得都默默低下了头,看来他们也确实吃过亏。但那个蝴蝶斑女子却越发蛮横起来,“乱说什么,你们要是遇到了真的骗子,还真就能被你们给诈住了,可你们睁开贼眼看看清楚,我就是裹角部中历届大祭司最最年轻的符道良秀,白虎?珍瑟!”
大韵无奈的坐在了椅子上,闷声叹道:“唉,发疯当不了该死的货!”
剑少不声不响的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开始在衣服里寻找奶嘴儿,“你大爷的,我再给你一次改口的机会,你说你自己是谁都行,王母娘娘也好,圣母玛利亚也好,就是不许你在提起她的名字!”
水主忙拉住了剑少的手,在摸清南洲邪器的所在之前,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行踪,这里虽是一处偏僻的角落,但能建起一间客栈来,就说明这里拥有着一定的客流量,有人员流动的地方,就会有信息流通。现在的剑少被触痛了逆鳞,他极有可能不计后果的发动一次猛烈攻击,不管是真的杀了那个女子,还是只图震慑她的无耻行径,神星将到了南洲的消息,便藏不住了。
御火像一阵风般的来到了蝴蝶斑女子面前,还未等女子做出反应,御火的手肘已经撞断了她五六颗当门牙齿,“污人名号恬不知耻,你们都给我马上消失,以后再想以这等说辞行骗,先摸摸你们还剩多少颗牙齿!”
蝴蝶斑女子坐在地上,满嘴鲜血淋漓,便一如泼妇般的骂将起来,宝剑少爷等人收拾了东西,架起她就向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