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少看着院子里那只被践踏欲死的妖物，又看着大敞四开的院门，张了半天嘴，一句整话也没说得出来。
珍瑟拍了下手，一脸的花痴，“公私两不误，原来青龙大人才是偶像呀！”
国土边疆有强大的隔妖阵网，又有王庭调拨的驱妖符术师，王都首府之外更是设有绝佳的困妖结阵。但有一句异术界内的谚语说得好，没有完美的阵式，也没有绝对强大的业术。是阵式，就一定存在着死角和盲点，是调动元素力量的异术，就一定存在着生克制化的规律。这就意味着，即使没有足以抗衡绝妖阵式力量的下等妖物，依然有机会可以来到京都中兴风作浪。越是禁地，便越是有人来以身犯险，越是禁果，诱人的魔力便越是强烈，谁都知道银行的保全系统相当完善，但抢银行的却仍是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所以裹角部的在编人员，又多出了个追缴漏网之鱼的兼职。
“这个青龙也没结婚吗？”剑少忧心忡忡的问。
“那可是青龙一族这一任的当家，怎么可能没结婚呢？”珍瑟坐回到回廊中的椅子上，拿起剑少剥了一半的笑媚果说，“他有一妻一妾，正室体弱多病，生下一双儿女后便去世了，而那个妾室多年来没有生养，按照他们的族制也就没能升为正室夫人。”
“结了婚了还瞎凑什么热闹啊！但也就是说，只要水煮鱼点头，她就能成为青龙的大老婆吗？”剑少呐呐的问。
“哪有那么简单，两个大祭司如果结合，他们在宗室内的势力将会扩大多少啊！教内早有规定，结虞祭司以上，教职品级相差在三阶之内的男女祭司，绝不容许结合，即使是有一方主动降级也不行，除非有人放下所有身份，脱离裹角部，但即便是这样，留置的人也会在以后受到诸多限制。”
剑少扳着指头算了半天，他想知道以水主的身份地位，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能找个什么职位的人结婚，但剑少突然想起来自己对教职品级一无所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珍瑟笑得抿细了嘴，用手放在脸颊上说，“这么多年，谁都没想到，水主大人居然也一直被人默默的心仪着！”
“你得了吧！青龙老大是在为兄弟两肋插刀，为那个负心汉善后！”剑少撇撇嘴说。
“你胡说！”珍瑟站了起来，“你们到底都把女人当成了什么！”这件事关于撷电的成分珍瑟其实也考虑到了，但她宁愿相信是青龙一直在打水主的注意，青龙和撷电是至交，过去因为撷电和水主的关系暧昧不明，所以青龙才不好出手，现在是青龙的绝佳时机，所以他才要这么轰轰烈烈，这么明火执仗，这么明目张胆。撷电不但不会恨他，反而会感激他，即使那份感激会很虚伪。
剑少什么也没说，他只想表达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争辩什么。他走出回廊，从地上捡起一支小树枝，向那只跳楼自杀后又被火车碾压过一般的妖物走去。几个仆从在四周探头探脑，剑少干了他们想干而又不敢干的事。
剑少拿着小树枝，像点鞭炮一样小心翼翼的凑到附近，看着青绿掺杂的脏腑器官中，一个馒头大小像的蜘蛛一样的骨质事物还在虚弱的跳动，他“哇”的一下吐了出来，隔夜饭都吐利索了。
珍瑟一摔手中的果子，“瞧你这点儿出息！”她快步走了上来，以后还要指望剑少去诛杀芽兽呢，这么点儿小场面都经受不住，他还混个什么劲啊。
珍瑟过来拨开了剑少，刚想绘制出封印符来，却也“哇”的一下吐了出来，比剑少吐的那一堆还多。
剑少带着一脸不屑，“你还有脸说我！”然后“哇”的一下继续呕吐。
珍瑟说：“我不是看不惯妖物的惨状，是你吐的东西太恶心了！”
“你那一堆也好不到哪儿去！”剑少说。
看着珍瑟和剑少两个人，执子之手，一通乱呕的样子，几个仆从都觉得胃里抽筋，好家伙，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这叫食脑魅，是种中下级的水生妖物，如果在水里，他凶悍无比力大无穷，是水边渔户们最恐怖的威胁，没人能轻易的将他在水中诛杀。他喜食人类脑髓，在内陆比较鲜见，每个食脑魅都有四只眼睛，但却不是一开始就都能睁开来视物的，这要根据他食得活人脑髓的数量来定，如果他四只眼睛都能睁开，证明他已经食脑过千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丢人，珍瑟便开始为剑少现场教学起来，“你看到他内脏里那颗妖骨了吗，只要不把它破坏，妖物伤得再重也能缓慢复原，你快看看！”
“我不看！要看你自己随便看！”剑少说。一瞬间，剑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越是这么认真去想，就越是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剑少斜斜瞥了一眼食脑魅浑圆的脑袋，“老白，是你记错了，还是这家伙畸形啊，我怎么看他好像有五只眼睛呢？”
“你不识数啊！看清了，一、二、三、四……哎？这是怎么回事，没道理啊！”珍瑟数完了食脑魅眼睛的数量，大感奇怪起来。她拿过剑少手里的小树枝，去戳食脑魅额头正中心多出来的那只眼睛，五只眼睛都紧紧闭合着，最中心的眼睑又大又长。“大概是青龙大人追剿他时，给他留下的伤痕吧！”珍瑟模棱两可的说。
珍瑟收紧袍子略俯下身，用树枝挑开了那只古怪的眼睛。那确实是只眼睛，青灰色的玻璃体浑浊不堪，就像两弯月牙环扣成的猩红色眼瞳，极度的向上翻起，这只眼睛足有一指长，张合角度极为开阔。
“是不是新品种？”剑少吐着口水问，呕吐过后的怪味儿，在嘴里还很严重。
“不应该啊！”珍瑟拿开树枝，但那只眼睛却没有再度闭合上，就像死透的人一样，食脑魅的筋肉开始僵硬。珍瑟用树枝戳开了旁边的一只眼睛，椭圆形的深蓝色瞳孔早已涣散。
这时候，最中心的那只眼睛突然动了起来，两弯月牙般的猩红色瞳孔猛的放大了一下，然后马上缩紧凝聚，就像发现猎物后的鹰隼一般的眼睛，浑浊的玻璃体顷刻间变得清晰纯净起来，它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唰”的一下，目光扫过珍瑟的脸，落在了剑少身上。这只眼镜给了人一瞬间的错觉，它似乎在狞笑。
珍瑟在惊骇之中，条件反射般的抓起剑少就向后躲闪，但似乎她做错了反应，她应该首先结成一个符术蔽障，或者是直接把食脑魅的躯体封印起来。那只眼球的瞳仁中，射出了一道两指宽的猩红色光束，向着剑少的心口飙射而来。
来不及了，珍瑟的右手还在抓着剑少的身体，和左手间隔着一段距离，就算她的叩指手法再快再强，这种间不容发的时刻也无力回天了，她如果将剑少推开以躲避攻击路线，难保那道红光不会转折，于是珍瑟便挺身挡在了剑少前面。
猩红色的光芒已经近在咫尺，剑少再想推开珍瑟绝对来不及了，于是他从珍瑟的两肋之下探出手来，双掌叠加在一起，遮挡在了她的胸口前方，剑少完成这套动作的时间掌握得刚刚好，位置也判断得十分到位，红光灼穿了他叠放在前的右手掌，然后继续将左手掌烧灼透了八分，红光便彻底消失。食脑魅额头上那只眼睛，悠的消退了所有色彩，整只眼球都变成了灰白一片，最后连瞳仁也彻底消失不见。
珍瑟用身体庇护起了剑少之后，她自己就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骤变，任谁都会有些忙乱，有些恐惧。她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觉察出什么异常，直到鼻子底下泛起了一股肉焦的臭味，她才慢慢睁开眼睛，一看之下，险险让她晕厥过去，遮挡在自己胸前的，是一双被烧得形如废炭般的人手，黑得惊心，焦得耸人，这双手被烧灼得犹如六七岁孩童般手掌的大小，没有了指甲，没有了骨骼的曲线，这简直就是被焚烧的一塌糊涂的废炭。
珍瑟几乎要瘫倒在剑少怀里了，她稍微思量一下，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剑少的手毁了，成了个废人。
剑少打开重叠着的两手，竟然撕下了一层熟透的烂皮，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的部分，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烫伤。他的手随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有焦黑的碎屑脱落，然后暴露出内里暗红色的熟肉。右手已经被烧穿了，虽然所有的手骨还在，但这只手不论再抓多少硬币，也只能露个干净，左手差不多也被烧穿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焦黑皮肉粘连着完整的骨骼。
剑少从珍瑟的身前抽回手来，还没等怎么细看，珍瑟便跪在地上大声哭泣起来。
“我果然是被诅咒的女人，永远也得不到爱！跟我亲近的人，就只会有这一种下场！”珍瑟伤心的哭诉，仿佛当初朱雀？夏诞的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响起——不是没有爱，而是得不到爱。你会渴望爱，你会渴望被爱，但你等待一生，追逐一生也得不到你的爱。
剑少一脚踢在她曲线玲珑的****上，“你能不能先去给我找个医生，然后爱怎么哭怎么哭。”
珍瑟像是被提醒了一样，马上站起来捧着剑少被烧焦的双手，噙着眼泪，哽咽着说：“疼吗？一定很疼对不对？你怎么这样傻呀，你以后不能再弹琴了，不能修习符术了，甚至连吃饭穿衣都必须让人照顾，这可怎么办！”
“看你那点儿出息！”剑少说，“不就是两只手吗，又死不了，再说又不是被人砍断了，你看着姿势多好啊！”
他将自己被烧成痒痒挠一样的双手在珍瑟面前晃了晃，然后他又在自己脸上抓痒，调整了角度，将焦炭般的小拇指伸进鼻孔里，开始挖鼻孔。“看到了吗，一点儿也不耽误事儿！”剑少笑着说。
珍瑟夺过他的手来，捧进自己的胸口里，剑少变相的安慰，让她哭得更加伤心欲绝，撕心裂肺。“你在干什么呀！你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她的眼泪，在连雨初晴的天气中泛滥成灾。
仆从们聚拢了上来，一个个咬牙跺脚痛心疾首，有的甚至跟着珍瑟一起落泪。
而剑少没事人一样的说：“你们都干嘛呀，马上给我找医生，干看着顶什么用啊！”剑少之所以这么淡定从容，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加深珍瑟的负罪感，而另一方面的主要原因，是从他被红光烧伤开始到现在，双手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甚至发现手上还存在着知觉。他当然也会感到不安和恐惧，但也不知为什么，看着珍瑟的泪眼，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软弱。
几个仆从不知所措，没有管家来为他们分派任务，他们虽然急得乱转，却也不知该如果是好，这时他们才发现管家的领导能力和办事能力有多重要，但此时偏偏不知管家去了哪里。珍瑟只知道捧着剑少的手流泪，好像所有的心思和力量都随着泪水流走了，一个好好的人为她失去了双手，这是用几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这是怎么啦？”庭院的门口突然有人大声询问道。
人们放眼望去，发现来人是撷电和蜜儿。两个人走进来，先是看了一下地上的妖物，接着很快就发现了剑少的伤。撷电疾风一般的叩动十指，将妖物封进了一枚符纹中，然后凑上来查看剑少的手，他马上吩咐两个仆从分成两路去请附近的两位巫医，这是考虑到万一赶上医生出诊，往返转折耽误时间，如果请来两个巫医同时诊治，那样却是更好不过。
“珍瑟，通知主祭大人了吗？”撷电对珍瑟问道。
珍瑟哭着说没有。
撷电掏出自己的大祭司铭牌来说道：“珍瑟，你是他的导师啊，遇到突发状况就急成这样像什么话！先把剑少送进房里，我这就向总坛发函。”
珍瑟吸了下发红的鼻子，“对，我是导师，我不能乱！”她擦了擦眼睛说，然后就跟着仆从将剑少抬进了房间里。
当蜜儿跟着大伙儿走过回廊时，她向那桌茶水点心多留意了一眼，桌子周围有三把椅子，桌面上有三只杯盏。
果然被撷电料中了，东街的巫医正巧赶上出诊，不在医馆中，但老熟人倾峥？檫淡还是被找来了，他看了剑少的烧伤之后，二话没说，直接从随身提箱中掏出了一把钢锯。一帮人上来啐痰，和着他除了截肢就没有别的爱好。
“你们以为我有瘾是不是？”看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巫医用尖细的嗓音质问道。
所有人斩钉截铁的点头。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喊疼吗？妖毒侵体，把他的感知神经全部麻痹掉了，这可绝对不是简单的烧伤，是伴着大量的妖力毒素一起烧穿双手的，现在的毒素已经开始向小臂扩散了，若是不及时除去毒巢，他整个人都完了，等到他开始喊疼的时候，就是神明降世也救不了他，这不是上次白虎大人中毒那种状况，由人配置的毒素，终归还有解药，这次可是妖毒，绝对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巫医一边在烛台上烧着那柄钢锯，一边对所有人解释道。将钢锯烧完之后，用烈酒仔细擦拭一遍，复又放到烛台上烘烤。
巫医对着珍瑟问道：“白虎大人，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现在只想问您一句，这孩子是留手还是留命！多耽误一分，我要截去的肢体便要增加一分。”
撷电走了上来，看着床上的剑少说：“如果当真是妖毒的话，巫医说得却也分毫无错。珍瑟，对于妖毒，你也是知道其厉害的！”
珍瑟揉了下通红的双眼，来到剑少身边时，在嘴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来。“白痴，是我害了你，你自己来选吧！不管你想选择哪条路，我都会陪着你，如果你想截去双手，我的这双手也不要了。如果你想留下双手，那么我将跟你一起走！”
一旁的蜜儿拉了一下撷电的衣袖，有些难耐的问道：“喂，不是说，要是我们在这里死了，就会毫无创伤的回到地球的吗？最多也就是失去这段记忆和一种天赋，这虽然令人伤心，但也不必像生离死别一样吧！”
撷电的目光突然惊慌躲闪了一下，然后马上转过头去，苦涩的对蜜儿笑道：“中毒而死虽然也算是非正常死亡，但毕竟不是利器爪牙所致，而且，并不是任何人导致了他的死亡，他都能回到大凡的，如果真是那样，还需要守护祭司做什么！”
正说话间，托协与川胁两个主祭同时走进了房间，人们不约而同的为他们闪开了一条通路。
巫医看了川胁一眼，将手中的钢锯晃了晃，正要跟这两个身份显赫的人说明情由，但围拢的人们七嘴八舌，将剑少的状况报告得一清二楚。
“不怕，不怕！不就是区区妖毒么，我与川胁主祭二人施展究极驱散，定能使妖毒得以节制，等到剑少的手有了恢复能力，再将余毒慢慢祛除干净。”托协对剑少安抚道。
巫医马上就开了腔，“我知道二位大人修为上乘术业精专，但还请看清楚，他中的并非普通妖毒，贯穿皮肉，烧毁筋腱血管，却没有伤到半点骨骼，这是附骨之毒，如果毒素溶骨，我也断不会说除截肢保命外再无他法！”
川胁一听这话，立刻查验了一下剑少的手，惊骇道：“这，这竟然是‘醢雒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