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看到这封信,情感像潮水一样在心海中翻腾起来,泪水像断线的珠儿扑簌簌地打落在信纸上,在转眼之间把手中的信纸打湿了。散发着清香的信纸变得皱巴巴的,看着让人凭添了几分感伤与心酸。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林子豪约他去咖啡屋,他们一起一边喝咖啡一边用手语和目光交流,他带她到歌舞厅教她跳舞、欣赏她久违了的灿烂的笑容;她过生日的时候,他请她吃蛋糕、两人一起吹蜡烛,这一幕幕像一帧帧欢快、明朗的画卷,给她惨淡的人生带来一明亮、艳丽的印迹,她想沉醉在这样的境界当中永远不要醒来,却不得不去面对无辜的孩子探寻的目光,不想让这个小不点影响到她的心情,早在他会自己吃饭时就把他全托起来,只是到周末接回来,所以林子豪每次见到的只有她一个人。
看到林子豪母亲的来信,她知道这个家不会接受象她这样一个身有残疾、有着这样人生经历的女人,于是擦干泪水,对手足无措的老人作了一个手势,见老人看不懂,就从柜台上的一沓流言卡,从中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这样一句话:“告诉林老夫人,钱,我不要,不过我会听从她的建议离开这座城市的。”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顿时又泪流满面。
林子豪的舅舅说:“傻丫头,老夫人既然认你作干女儿,花她的钱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不缺钱花!”
“说吧,你想去那里,我好帮你们安排一下,老太太给你的安家费也有一老鼻子了。”
哑姑在纸上写:“不劳你费心,我自有打算!”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衣着士里土气、满脸胡子巴渣的老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骂骂咧咧道:“你这个不会说话的臭婆娘!老子是花钱把你买来的,到你这儿喝一口水都不给喝!怪不那伙酸文人说什么最毒不过妇人心,我看你的魂八成是让哪个小白脸勾去了,不要脸的,也不看自己那德行!”
林子豪舅舅心说:这位大概是从人犯子手里买哑姑的山里人吧?他怎么敢这么嚣张呢?便不由分说把他一把推倒在地说:“你也不就是个瘸子么!竟然敢对我外甥女这样,再这样不嘴里不三不四地大呼小叫,看我不叫人把你关到局子里去!”
“别拿那伙狗屁警察吓唬人!他们不讲理,活生生地把俺一家人给拆散了,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舅舅看这人外表粗鲁无礼、内心糊涂异常根本就是一个法盲,白活了一把年纪!正要不和他理论,又怕得跌了自己的身价,见他的哭声一声小似一声就说:“你这人也真是个法盲,连警察也不怕啊?你要是再敢撒泼、犯浑的话连我都敢收拾你!”
“你来嘛,你来嘛!看你敢把我怎么着?”
“看我不敢把你另一条腿打断!”那人看遇着恶人了,便不怎么哭了。林子豪舅舅对哑姑说:“这人虽然粗俗不堪,对你也算情真意切,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常言说一日夫妻百是恩,你要是愿意跟他走,我会派人给你们盖一栋房子,你在山里也好安居乐业。”
哑姑沉思片刻,皱眉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林子豪舅舅接过来一看却是:“把他赶出去,我永远不要见到他!”气愤之下哑姑的泪水又流了出来。被接回来的孩子本来在里屋熟睡,现在被吵醒怯生生地站在她身旁。
舅舅看到孩子,对哑姑说:“你要是想让他断了念想,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把孩子还给他。农村人封建,把孩子的姓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要是把孩子留在身边,自己看着不舒服不说,你将来找对象也不方便。”
“可孩子太小了,我不忍心呀。” 纸上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再小也两三岁了,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然后用余光看了一眼瘸子。坐在门口的老男人也听出一些意思来了,说:“把孩子还给我,我就不来找你麻烦了,不就是一个破哑巴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和你一起过日子骂也骂不起来,打也打不起来,还不把人活活闷死?”
哑姑听他如此说,就拉着小孩子来到瘸子身边,用手势对孩子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愿意跟他走吗?”
孩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害怕地躲到哑姑身后,哑姑转身又做了一个他是你爸爸的手势,孩子说:“我不想要脏兮兮的爸爸。”
而瘸子不管这些,他一把抱起孩子,扬起长满胡子的脸就往孩子脸上亲,一口一个宝贝儿,他的胡子扎得孩子的脸生疼,孩子稚嫩的小脸被他扎红了,不过他并没哭,反而流露出喜悦的表情,或许是血浓与水吧,或许是有生以来并没有人这么亲密地爱抚他,他感觉在这个男人怀里安稳又温暖,心里或许就有了一种归属感。
哑姑用手语问他:“你真的要跟爸爸走吗?”
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哑姑又问:“如果跟了这个人你穿不到好衣服,吃不到好吃的,住房不了漂亮的房子,不能受良好的教育,你还要和他走吗?”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哑姑见他如此,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男人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哑姑和林子豪的舅舅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声。
舅舅说:“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就让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吧!”
哑姑点点头,睫毛上悬着一滴泪水,她的心被忧伤塞得满满的,舅舅见她走进柜台问:“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海边城市,我要在哪个城市开花店。”舅舅看到纸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字,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好孩子,这一切交给我来办好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只是少爷再要来时,你千万不要流露出要走的意思。”
哑姑坚定地点点头。孩子走了,大山里的男人走了,林子豪舅舅也走了,暮色中的都市沉浸在雨雾当中,门前的路湿漉漉的,铺着几道桔黄色的光柱。偶尔有行驶的车辆一晃而过,对面的咖啡屋已经关门了,刚才对面酒楼门口旋转的霓红灯顿时暗了下来。如果从今天开始要和过去做个了断的话未来会怎么样呢?她的秀目凝结着一层迷雾。
林子豪两天后来看哑姑,她果然还是往往日模样,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和他用手势交流,林子豪说:“咱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哑姑则用手语表示还要做生意呢,大白天的动不动就关门走人别人会说闲话的。
“干脆把你的小店关掉吧,我的零花钱都可以养活你。”
哑姑摇头,心想就算他能养活自己,可她并不想为他关掉小店。因为工作是一种需要,就算这个人让自己锦衣玉食,如果让她总是呆在一个房子里,她也不会快乐的,而她的谋生能力也会丧失殆尽,最终退化成别人的附庸。从根本上讲,她还是想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林子豪见哑姑不吭声,又问:“那么,你不戒意我为你叫外卖吧?”哑姑微笑着点点头。林子豪走后,哑姑翻阅抽屉内的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卡,其中多半是她和林子豪的对话,刚开始认识林子豪时,他并没学会手语,他们的交流只限于纸和笔。于是,他们最初的交往就像法庭里的供词笔录一样,让她看了忍不住要哑然失笑。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还有几分寒意的初春,那天因为他的小车坏了,在这条街上维修,林子豪闲极无事走到她的小店里来,当时她一个人坐在柜台里面看小说,见有顾客光顾马上寄给他自己早已写好字的卡片:“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见林子豪一脸疑惑,就指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表示自己是个哑巴。林子豪吃惊地看着她,心中暗想:造物主真是不公平,既然给了这女子清秀的容貌,却让她说不了话!转念又想,这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人,上帝可能看她既然如此美了,再有一幅甜美动人的嗓音那岂不是要让她颠倒众生吗?沉吟间,哑姑用修长的手指弹了两下柜台,把纸卡推给他,他看上面多了一行字:“你需要什么东西?”这丫头蛮急功近利的,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写道:“来两条万宝路吧!”哑姑转身取了东西给他又利索地给他找零。见他买了东西还不走,就在纸上写道:“你还要一杯热茶吗?” 林子豪点点头,哑姑用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热茶出来。
看到这些字哑姑忽然心痛起来,可是她明白健康和残疾、贫穷和富有就像一条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们之间,她唯有认命才能心平气和,她只好接受林子豪舅舅的安排,半个月后离开了这座城市。
当林子豪再一次来到哑姑的小店时,小店已经转租给别人了,哑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问理发馆的服务员,那女孩子一脸茫然地说:“我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
林子豪了解到的情况是哑姑无父无母,没有亲戚朋友,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她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他找谁去问呢?他去隔壁专卖店去问,里而的老板说:“你说哑姑呀,前一阵子有一个乡下人的,哭着闹着把她的儿子接走了,估计她也跟那人走了吧!”
林子豪听到这样一番说辞,心里很是诧异,脑袋嗡地一下子就大了,他用质疑的口吻问:“你说哑姑有一个儿子?”
“是呀,哑姑在十六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深山老林里去了,几年后被解救出来已经怀上孩子了。”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的孩子?”
“她给孩子办了全拖,很少接他回来的。”听了这样的话,林子豪一个劲地拍脑门,看了一眼老板脸上调侃的表情,问:“你知道她还有什么亲戚吗?”
“她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父亲到外地打工,她的母亲是外地人,这边根本没什么亲戚朋友,这丫头真是命苦,这些年来她真不容易!因为他的父母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她父亲家的亲戚也不来走动,前一阵子山里买她的那户人家常常来骚扰她,问她要孩子,她把孩子还给人家,那瘸子也就再也没来了。”
离开小店,林子豪心里乱乱的,在没了解到这些状况之前,哑姑是一块无暇的美玉,现在附加上这样的人生际遇,她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粘满尘埃的丑石了。他感觉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心里既怜惜她又痛恨她!如果把这些际遇早早地告诉她,好让他早做打算。现在好了,他现在心里只有她,梦里都是她的影子,他却知道她是有这样人生经历的女子!他一定要找到她,问她为什么要对自己有所保留,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感情?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呢?深山老林里的陋室吗?他被这一系列的问题困扰着,顿时变得愁绪满怀起来,于是驾车来到酒吧,让服务生给自己调了一杯鸡尾声酒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