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树迷上绘画,他看栖霞山庄的一草一木的神情就不大一样了,别人是漫不经心地环视,而他则是凝视,像是洞察其中的奥秘,又像是探究分析。让那山那水那鸟印在脑海中,之后在画夹上画出轮廓,他如此练习速写有一阵子了,常常一个人像独行侠一样,背着画夹钻进大山深处,或者坐在巨石上或者坐在树的枝桠上,他如痴如醉的用手中笔画出栖霞山庄的一草一木。
林智勇对儿子这个小小的爱好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只要他学习成绩不离谱,他乐得他有有一个爱好来消磨时间,这样总比和一群小混混疯玩,打群架惹事生非强些?再说会画画是门手艺,虽然说只有几个人拿它当饭吃并且吃得很香,大多数人却因绘画误了一生,可凡事很难说的,看儿子那个痴迷劲,如果坚持下去很难做不出成绩,所以当儿子要宣纸、油彩什么样的他从来不打绊子。他想:再不济儿子将来当木工,给人家做木柜子时总能画几笔花草吧!当小树兴致来了,铺开纸画大老虎时,林智勇兴奋地叫来几个关系好的前来观看,给儿子壮声势、扬名气。
这个说:“小树这老虎下山画得跟真的一样,让人脊梁骨上直冒凉气。”那个说:“这老虎画得威风,挂在墙壁上可以镇宅子。”
小树说:“叔要镇宅子,我等会儿给你画个秦琼贴在门上。”那人听了乐得搓手说:“行,那可是太好了!”这一阵子儿子不再画这些东西,而是背着一个画夹,夹几支铅笔去上山画山山水水,画册拿回来,虽然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可没有油彩,看了终究没有大老虎带劲。
一次,林智勇对儿子说:“你这么喜欢画画,中学念完了了报名上美院怎么样?”
“ 好啊!”
“你从现在开始专心学习,把拉下的课程给补上。”
“行!”从此以后,小树每天只画一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他如愿考上了美术学院,四年后在一家广告公司打工,没上几天班就辞职回家了。回家后他上午画画,下午用打工挣的钱买了一辆摩托车去火车站拉客,林智勇看他长的和墙一样高了,也不好批评他什么!心中暗道:“这小子把城里好好的工作给扔了,整天骑着摩托车载客算是怎么回事?看他农忙时节也搭把手把干地里的活,手里也常常有钱补贴家用,而老房子原先放杂物的房间简直成了他贮存绘画的仓库,一沓沓画稿都堆集于此,有的已经制作成画筐,他每逢三六九集带画到集市上或者湖畔游人密集处销售,偶尔也会卖出一两幅。
林智勇问他:“儿子,你这样画下去啥时是个头呀!”
“爸,我将来要开个画展!你信不信我会名扬天下?一幅画卖到天价,到那时我就不用骑摩托车载人了。”
林智勇被儿子的理想深深触动了,说:“这世上有幸运儿,比如说像有些大家,一张画可以卖到几万、百万,可那就像买彩票一样,中奖的只是少数,咱们没那个运气。每个人心里都有梦,可是实现梦想需要许多主观客观条件,你有这些条件吗?你的画现在卖的好吗?儿子,咱还是现实一点!把你的理想扔到拉圾筐好不好,咱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好吗?”
“怎么个踏踏实实过日子法?”
“我给咱们家小卖部进货时你跟着去,我给咱们家养牛场拉草料时你在那儿招呼一下,你没什么事时在小卖部招呼一下替换爷爷奶奶,让他们休息一下,别整天生活在梦中,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每个月给你妈交上一点生活费就啥事都不管了。”
“爸爸,我不可能改变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我还年轻,让我再奋斗几年可以吗?如果这条路实在走不下去我回来过你给我安排的生活,行不行?”林智勇不吭声,把烟袋锅嗑得啪啪直响,最后长叹一声,说:“你就不要当半吊子艺术家了,艺术会毁了你的!”
“爸爸,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自己有天份,有悟性、有实力,差的就是时间和名气,待以时日您一定为有这个儿了骄傲和自豪的。”林智勇听他这么说扭头就走,小树依旧画画载客,等钱挣够了便隐身山林痴痴地画,前面小草生病大姨妈说的刘云还没到栖霞山庄。
刘云是一家工厂的工人,单位不景气,让职工自主买断工龄,刘云也是其中的一员,她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清晨早早地起了床,拎起三天前整理好的旅行包,给母亲留了一张便条,直奔火车站。想趁自己的心还没有老,在人生旅程上搏一把,以改变自己的生存状况。
第三天下午,她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站下了车,小站有一个特别诗意的名字:栖霞。她走出空落落的售票大厅,信步来到街边,一辆摩托车停在她身旁,林树德问她:“到哪儿去?”
“最近的饭店。”说罢跨上了他的摩托车,沿途看到街边杨柳依依,村舍延绵、远山隐隐,这应该算是一个比较优美的地方吧?人口又不太密集。留长发的摩托车司机说:“这儿是栖霞度假山庄,我带你去‘栖霞饭庄’哪儿的设施、服务都是一流的,我的一个哥们是哪儿的经理。”
“谢谢!”
“栖霞饭庄在弯月湖边,再过二十分种就到。”那是再好不过了,她最喜欢水了!远远望去,弯月湖碧蓝的湖水,使人有了欲飞的愿望,她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小镇,坐在陌生人的摩托车上,去一个陌生的湖边小饭庄,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刺激与兴奋,长发在身后飘了起来。从此刻开始,她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储蓄卡上的一万元钱足够让她过上一阵子衣食无忧的日子,更何况在这个风景秀丽的小镇,应该还有别的谋生途径。
不多时到了目的地,司机说得没错,这是一座不错的饭庄,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清爽典雅的假山、庭院深深处则是栖霞饭庄,它是一栋仿古建筑,约有三层砌着白瓷砖,顶上是黄褐色拱形瓦,茶色的玻璃门窗大而豪华,全然没有小乡镇农家那种木格窗的古朴与小气,饭庄后面几百米处却是一座高山,远远望去青山碧水、鸟语花香、亭台楼阁,真有几分不似人间!刘云满心欢喜地欣赏了半天,才发现身旁的司机并没走,恍然道:“对不起,只顾观光了,忘了付钱给你。”
“没关系!”说着一位穿着西装、派头十足的男人出来了,只见他笑眯眯地招呼道:“怎么又不务正业了?开‘摩的’就那么好玩么?”
“我自然不能和老兄你比,干什么都是小打小闹,不如你得意!”
“那里,那里!我还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呢!”他指着刘云问:“这位是你从车站才接来的吧?”
“她是我故城来的表妹,让你的服务员好生招呼着!”
“那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不把咱表妹接到你家去呢?”
“她喜欢这儿的景致,不喜欢打扰我们,好了我走了。”他冲着刘云点点头开着摩托一溜烟没了踪影。经理叹口气:“这伙计,钻到钱眼里去了!你贵姓?”
“免贵姓刘,名云。”
服务员小张接过刘云手中的旅行包,经理说:“你就住在三楼中间那个单间吧!我们这儿二十四个小时供应热水,上楼洗洗下来吃饭,我做东!”
“谢谢!”刘云心想,自己真是出门遇贵人,这个留着长发的小伙何许人也,竟然称自己为表妹,使她受此礼遇!她又不好打听,只好胡‘叫’乱答应,随机应变。
第二天清晨,刘云梳洗完毕下楼到服务台问当班的服务员小张:“你们这儿最大的文体商店在什么地方?”
“镇上有一个文体商店,从这儿走少说也得用一个钟头,要不坐经理的车去吧!”
“不麻烦了,我也想出去散步,顺便看一下周围的景色。”言毕,拿了小张给他画的路线图出了门。
初春,清新的凉意迎面扑来,刘云竖起黑色长风衣的衣领,缩着肩,走进雾气还没散尽的栖霞山庄,微风中,湖面荡起粼粼的波光,白云、杨柳、青山的倒影尽收湖心,东方起伏的山峰上泛起一片鱼肚白,不一会儿,淡蓝色的东方喷射出万道霞光,是日出!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过日出了,在高楼林立的省城,如何能享受这么美的田园风光?自己真是下对车了!
镇上回来,已经是九点钟了,她从‘栖霞饭庄’的侧门出去,沿着湖边小路,向后山走去跨过一座石桥,看见一大片芦苇荡,在穿过一片小树林,到了山脚下。她走到半山腰才发现,山上也是别有一番景致,路边的迎春花已经开放,山坡上的月季、君子兰、美人蕉、紫薇和许多叫不上名的花草也都透着些许新绿,各式各样的果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满山遍野,不知名的小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很有几分生气。她走累了,在路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将背上的画夹取下放在一边,眯着眼睛靠在石凳上休息,四周一下变得静了起来,她听到哗哗的水声,寻声向山顶走去发现有两座青石峭壁,它极像人为搭制而成的,恰似H形,中间横着块巨石,巨石下面挂着一道瀑布,瀑布的流量并不大却不乏气势,由于海拔高的缘故。
她在山顶一颗老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撑起了画夹,好长时间没动笔了,有些手生,她刚用画笔勾勒出‘栖霞山庄’的轮廓,只听“啪”的一声,一只野兔应声倒下。
刘云停笔四下张望,并没一个人影,她又收敛心思准备继续画,不多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所谓的表哥,他扛着一杆自制猎枪,身穿一套半新不旧牛仔套装,他身材高大、英俊、消瘦、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他开口道:“表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刘云,你呢?”
“林树德,咱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史文伟待你如何?”
“借你的光,我几乎成了那儿的贵宾了,今天买画夹他们都要用小车接送。”
“你也喜欢绘画?”
“‘也’?总不成你也会画?”
林树德把猎枪和兔子放在一起说:“借用一下你的画笔和画夹。”然后,像猴子一样窜上那棵老树,不一会儿爬到树顶,他抓住长长的树枝轻轻一晃,落在瀑布上面的那块巨石正中,只见他坐了下来将画夹支在腿上,拿起笔画了起来,刘云无心看他绘画的结果,只盼着他早点下来,瀑布撞击巨石飞溅的泡沫和雾气把他的衣服打湿了,卡着巨石的峭壁上风化了的碎石剥离了峭壁,惊心动魄地随着瀑布滚落湖底,她无法在看下去了,背过身去,眼巴巴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人轻声喊:“刘小姐,我介绍家妹给你认识。”
是史文伟的声音:“文慧,这是林树德的表妹刘云,相信你们很快会成为好朋友的。”
“你们怎么上来的?”史文伟指着山中的盘山公路说:“那是我们的小车,文慧听说你上山了,非要我带她来见你!”
“我不是一个人。”她指着那块巨石说:“咦!怎么不见林树德了?他不会掉下来吧?”
史文伟笑道:“你放心好了,他是我们这儿最勇敢的男人,更何况瀑布侧面还有梯子,要不了几分种他就会回来了。”说着用手机给饭庄打了电话,要了一些野炊用品,让人送到山顶上的日月亭上来。
文慧不悦地说:“你也不管教管教你这伙计,整天疯疯颠颠地吓人!”
文伟宽厚地说:“我们之间不存在谁管教谁的问题,我还特别欣赏他这股子惊世骇俗的劲儿。”
“哼!放着正经工作不干,偏要在家画画,画就画吧,不在家好好画画,却要开‘摩的’拉人,拉人就拉人吧!还要时不时地背着枪上山打猎,还经常十天半个月的搞搞人间蒸发,我要被他气疯了。”文慧抱怨道。
正聊着,林树德出现在大家眼前问:“你们又在编派我什么坏话呢?”
刘云打趣道:“你都湿成这样了,你画的画才叫坏画呢!”说着让他拿出来让大家欣赏,林树德脱下外套,挂在树枝上,取下背在身上的画夹打开问:“是不是可以得个希望奖?”
刘云看着这幅速写,心中只有惊叹的份了,他寥寥数笔栖霞山庄的湖光山色便跃然纸上,更难得的是他没有面面具到,给欣赏者留有想象的余地。
刘云说:“表哥该改名了!”
“不妨说说改成什么好?”史文伟问。
“神笔马良!”
“大家一直这么叫,我相信他有一天会成为一位出色的画家。”
史文慧娇嗔道:“哥,你还捧他!看他这副落水狗的样子!”说得三人都哈哈大笑。
刘云问:“你怎么喜欢待在那块巨石上画画?”
“你不知道呀?哪儿是我的山间别墅!”
“山间别墅,哪分明是一块石头。”刘云不由得重复道。
林树德说:“你不知道呀,这是以天为房,石为床,小老鼠给我当新娘。”他的话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史文伟打趣道:“如果小老鼠给你当新娘,你也和古代财主一样了。”
“怎么讲?”
“妻妾成群了。”
“你还别说,我画画时这些小老鼠视我为无物,成群结队地从巨石上蹿过。”大家都说他画画时太过专注,跟雕塑一样自己然没有丝毫震慑力了。林树德心想:自己是赤贫阶层当然不能和以前的财主比了,却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可谓是精神贵族了,举止间当然是有些惊世骇俗了,他们这帮人不理解自己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