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琪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她不知道她是在气他莫名其妙将她载到半路上过家门而不能入,还是在烦燥这难以控制的场面,她不知道现在心头乱窜着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情绪,但是他是不能得罪的,她只能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向他说道:“当然,我们是朋友。庄焱……”
他却一脸不信的把头转向车窗外,对着外边自语着说:“不,这世上除了老庄和芸姨,根本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作过正常的人!即便我真心的付出再多,依然是那个任人嘲笑的破烂孩子……”
她难以想象平日那样威风八面的庄焱,此时坐在宝马汽车里西装革履的庄焱,竟然会吐出这样软弱的话语。他的左手还是曲着靠在车窗上面,转到那一边的头慢慢的低下来,下巴靠在左手肘处,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独自缩在那儿。
她一时心软,伸手触了触他的右臂。他回过头来,紧紧盯着她。
她朝他微笑,柔声说道:“庄焱,如果你当我是朋友,我愿意倾听你的心事。”
他看着她的眼里闪着宠溺的光,脸上挂上一抹苦笑,先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我是个孤儿。老庄是我的养父,芸姨是我养父没娶进门的妻子。老庄混的是****,把我带在身边很不方便,所以他就把我送回他的老家。我小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在老家的村子里受尽了气。十一岁的时候,我养父带着芸姨回老家,芸姨把我带到了纤岛。芸姨是除了老庄以外对我最好的人,老庄没有什么文化,我长到十一岁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是芸姨给我起了庄焱这个名字。芸姨当时是纤岛一所中学的老师,家教非常好,家庭背景听说也很不错。但是芸姨却愣是爱上了老庄,不顾家里的反对跟老庄住在一起。我知道,芸姨为了跟老庄在一起,已经跟家里决裂,而学校那边也因为芸姨交了一个混****的男朋友,将她辞退了。”
“芸姨失去了这么多,却始终心甘情愿的照顾着老庄和我。她教我读书,十一年以来,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几个粗浅的汉字。老庄的收入时多时少,极不稳定,芸姨就接了一些女工活在家里做,每天糊上千个纸盒,做到好晚,也就赚十来块的钱。老庄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上面交了任务下来,他便骗芸姨说要去出差。芸姨心里都清楚,每次老庄出门连着好几个晚上不着家,芸姨就整夜整夜的不合眼,我看到她就坐在客厅里糊纸盒,常常把浆糊打翻在桌面上,或者叠好的一匝纸盒又被她自己弄散,倒掉。我知道她心里非常不安,老庄这样‘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多,芸姨的精神状态便越来越不稳定。”
“但是那段时间依然是我过得最安稳的日子。芸姨和老庄的收入那么少,还是挤出钱来送我去念小学。同学都是小我七八岁的孩子,他们都笑我这么大的年龄还在念小学一年级。我一点也不在意,非常珍惜可以学习的机会,认真做功课,回去了默写和背诵给芸姨听。我觉得那时候的我非常幸福,虽然老庄常常不在家,但是只要他一回来,就会给芸姨带好多衣服和化妆品,还买了一些好吃的给我。只要他平安的回来,芸姨就快乐的要飞起来了,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吃一顿团圆饭。我所向往的人间幸福,不过就是这样的一顿团圆饭。然而到最后,也不过两年的时间,老庄出事了。”
“老庄出事的那一天,我还在学校上体育课。班主任说我家里出了事,让我回家去。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上课的记忆。到家的时候,老庄满身是血的躺在客厅正中央,他身上中了十二枪,全身化成了一个个的血窟窿。老庄坚决不去医院,说要死也得死在家里,死在芸姨的身边。老庄是一条汉子,临死之前仍然对着芸姨笑着,连半声痛苦的声音都不发出来。老庄睁着眼睛走的,芸姨那时候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就在老庄走的当场,惊吓伤心过度,小产了。我当时就站在家里,看着老庄和芸姨两个人都是一身的血,瘫倒在面前……”
庄焱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哽住了,连安琪在一旁听着,也禁不住掉下泪来。她仿佛看到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孤苦孩子,好不容易过上了正常孩子的生活,却在短短两年的时光里失去了最亲的人,当他看到亲人们倒在血泊中,倒在他的面前,他该如何的彷徨无助?
他把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擦完眼泪,才发现庄焱已经将心思转移到自己身上,两眼专注的望着她问道:“你哭了?”
这一句是白问的,但他的脸上有更多的动容。他又问了一句:“安琪,你为我哭了?”
这令她尴尬起来,她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道:“后来呢?你怎么过来的这些年?”
他有很长时间的沉默,只是凝视着她,令她更加的慌乱起来。
终于,他淡淡的说:“后来的事,你不会想知道,我也不堪回首。”
她轻轻的“哦”了一声,为了缓解车厢里特殊的气氛,试图将脸转向窗外。谁知他就那样伸过手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起初被他突来的举动吓到了,下意识的挣扎了下,但渐渐的,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她这里寻求一种安慰,就像她这五年来,每一次面临生活的艰辛和挫折,总会在夜深人静时躲在妈妈的怀里,渴求一份心灵的平静。这样想着,她平静下来,用手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就像每次她无助的倒在妈妈的怀里,妈妈便会心疼的微微叹着气,拍打着她的背给予她抚慰。
他的手臂因为她的动作而更加收紧。这朝思暮想的人儿,这远在天边的美好!她是如此的如梦如幻,美好的曾经是他卑微的生命中不可企及的海市蜃楼;她是如此的善良,在自己最窘迫的生存环境下还能分心去为旁人感伤落泪;她如今却又如此的真实,真实的在他的怀抱中,真实到他完全有机会走入她的心扉。
他觉得心房颤动得更加剧烈了,如果这是一场生意,他必定下最大的血本争夺和拼杀;如果这是一个赌局,他必定倾尽所有身家只投这一注;如果这是一场枪战,即使付出他的生命,他也将战败对手。然而这是夏安琪,只是夏安琪,只有夏安琪,使他举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