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金灿灿的秋天。海滨城市纤岛的秋天,满大街是观景树塑造出来的五色缤纷。每条街的人行道上,不出一会儿便堆满了各种颜色的落叶。一路穿街走巷,总能看见穿着黄色制服的环卫工人,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清扫着一地的落叶。
纤岛这几年加快市容建设,原始的风貌加上人工的雕琢,更显出大城市的气派来。发展依赖于经济,而纤岛的经济,绝大部分是靠这里的房地产行业带动起来的。
夏安琪独自走在纤岛市中心一条落英缤纷的主干道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公园式的马路两旁遍植的法国梧桐、枫树、银杏树、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树木遮天敝日,天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下来零散的几点,直射在树木之间刻意布置着的花园式小桌椅上,微风起时,这些零散的小光点便如林间的精灵,在每一张桌椅之上跳跃。有许多影楼的摄影师们看中了这里的美景,将这块位于市中心极为便利的街景作为拍摄写真的外景地之一。于是身披长长婚纱,头戴珍珠发冠的一个个新娘子在这里邂逅着一个个一身白衣的王子,爱情童话在一棵又一棵的行道观景树间一遍又一遍的上演。
这是纤岛一年里最美的时候,五年以来,这段时间的这条公路是夏安琪每每心事重重的时候最喜欢闲逛的地方。
她是极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的。妈妈前两个礼拜已经出院,这次的情况非常好,医生说妈妈平时可以增加下床的时间,适当的动动筋骨有助于更好的恢复。学校刚刚开学,她原以为开学班级里必定有许多需要安排的事情,便把在外的兼职全请了假,谁知到了学校才发现许多外地的同学还没有来报道,辅导员只交待了几句就让他们放学了。她一时得了空,忽然又觉得无所适从。下意识的,就想去这条离学校并不远的街道上走走,顺便,去路边那家她常常去的网吧。
婚纱店刚刚打电话来“提醒”她,庄焱的游艇环岛游就在下个星期。作为店里的一员,他们都希望她履行承诺,陪庄焱一起出游。其实还不是因为张若琳,还有一干女店员贪慕庄焱的“美色”,要拿她为铒,钓这只鱼上钩罢了。然而说到庄焱,她心里莫名的百味杂陈起来。
几个星期前的那个晚上,庄焱让手下带着MIKE先回去,自己在蔡佩芸身旁呆了好久,但蔡佩芸始终闭了眼一声不吭的,理都不理他。到了九点的时候,安琪看他悻悻的对蔡佩芸说:“芸姨,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然后转身向她和妈妈道别后略有些失落的缓步离去。
妈妈住院的时候,她通常陪床到晚上十点,在病房熄灯以前,才拎着她的锅碗瓢盆回家去。她那天晚上跟平时一样,在妈妈千万的叮嘱要小心之后,看了隔壁床蔡佩芸一眼,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方才走了。病房外边有许多陪护的家属,就那样在医院的地板上铺了草席,或者架张单人板床,呼呼的睡了。她穿过这样熙攘的一群人,走到科室外面的电梯间里等电梯。
庄焱那时候还坐在电梯间旁边的一排玻璃钢靠背椅上,弓着背将头埋得低低的,嘴里叨着一根烟,沉默的独自坐在那里。夜色从医院十二楼电梯间的大扇玻璃窗里透进来,这市中心高楼林立的夜,有着万家辉映的灯火,却依旧照不明整个天空的黑。电梯间的屋顶上亮着好几盏照明灯,却越发显得窗外的黑,越发显得整个电梯间空旷寂静,越发显得庄焱那样坐着的寂寥。
她一时觉得心底揪着一痛,轻轻的跟他打招呼:“庄先生,你还没有走?”
他抬头望了她一眼,她看到他的眼中有来不及掩饰的孤单落寞。他下意识的将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烟按熄在一旁的垃圾桶里,低低的自顾自说道:“我问过了,医生说芸姨的心脏很不好,是慢性的疾病!在她这个年龄得这个病,很危险……”
她安慰说:“我妈妈身体也不好,得的还是更严重的心脏病,我想只要保养得好,听医生的嘱咐,芸姨也会慢慢康复起来的。”
他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报答她似的,慢慢从脸上挤出一丝笑:“你要回去了吗?不如我送你吧!”
她不敢想,他是故意在这里等她吗?
他已经站了起来,电梯恰巧在这时候上来了,叮的一声响过,他和她沉默的并排站在电梯里。
十二楼到一楼,不过几秒的时间。
她的租处离医院,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她在停车场上对他说:“庄先生,我从这里走回去很近的,你又不顺路,不用送我了。”
他没说话,“哔”的一声按了汽车钥匙锁,直接打开车门站在那里等她,态度是坚定而不容拒绝的。
她拗不过他,只好坐到车上去。
他开车,出了医院的大门向左边的大路上拐,直走不过五分钟的车程,下来就是通向她租处的小弄子,汽车是进不去的,他原来接送过她,明明就知道这一点。可是那天晚上他的车子明明到了那条弄子,还是越了过去,直直的向前面开去。
她在车上一声声提醒他:“庄先生,我家已经过了。”
他都没有答复她一句,只是单手驾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曲着靠在敞开的车窗上,一脸的心事重重。
他的车子已经上了高架桥,现在不能掉头,过了桥她再走回去,估计要小半个钟头了。她只好再一次用略大一点的声音提醒他:“庄先生,我的家已经过了……”
他忽然踩了一下刹车,车子被迫急停了下来,她的身子受惯性的作用狠狠朝前一倾。他用手臂挡在她的前头防止她受伤,她的肩膀撞上了他的手臂。幸好是比较晚的时候,高架桥上车子不多,就是这样,还是有跟在后头的几辆车子愤怒的朝庄焱的车子鸣起了喇叭。
他不动,而她的心头微微怒起,不知道烦燥些什么。车厢里没有开空调,夜风呼呼的贯进来,她却依然觉得车厢里气氛沉闷压抑,有什么奇妙的感觉在他与她之间传递。
他终于动了动唇,对她说:“可不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不喜欢你叫我庄先生……安琪,我们不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