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大腹便便的妃子在床上痛得撕心裂肺,接生婆一直让她用力,废了很大的工夫才从她肚中抱出一个婴儿,接生婆将婴儿放在她的枕边道:“娘娘,是个男孩。”
“嗯。”她抚摸自己孩子的头发,嘤嘤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道:“为娘要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很是不舍,这个地方没有感情没有人性,你若想好好活着自己就得学着不动感情,为娘给你取名一个漠字,希望你以后不要被感情所累,好好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小圆走上舞台,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位宫女。
“娘娘,倩儿来看你了。”小圆让开一条道,身后的宫女端着药碗,竟是瑟瑟发抖。
小圆用胳膊肘推了推她,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药碗呈到欣妃跟前道:“我们家娘娘感念你与她姐妹一场,不忍心你死在自己丈夫手上,特地让我来送你一程。”
“那我真是要谢谢她了。”欣妃苦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场景变换,舞台上是一个私人园林的布景。
身着浅绿色长裙的倩儿摸着自己高挺的肚子坐在院中出神。
“夫人,你看谁来了。”一个小丫鬟兴冲冲地奔来。
“阿狄,怎么是你!”倩儿握住迎来的女子的手,甚是亲密。
“我上次在街上碰到你,怎么都不相信你还活着,现在看到你,却是不由得不信,你当初是怎么逃出宫的啊?”阿狄亦拉着她的手闲聊。
“此事说来话长。”倩儿叹了口气。
“好吧,你活着就好。”阿狄道:“一晃眼就是四年,你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若是皇上知道……”
“嘘……”倩儿止住她的话,笑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们姐妹两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今天就留下来吃饭吧。”
“好呀。”阿狄高兴地答应。
场景最后一次变换。
倩儿躺在床上,高隆的腹部已经扁平,嘴角渗出鲜血,她握着身边男子的手,绝望地留给这世上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过我。”
绮丽园中响起一下极不和谐的杯碎声,主位上的那位已站起身,满脸的怒容。
在场的所有人跪倒在地,包括舞台上那群带着面具的演员。
他踉跄走上舞台,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听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柄锋利的剑已握在他的手中。
“谁,是谁让你们演这出戏的!”他情绪失控,雪白的剑刃从台上演员面前划过,跪伏在地上的演员被吓得瑟瑟发抖。
“皇上为何如此动怒。”倩儿的扮演者竟是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她一字一顿道:“这不是戏,是事实,一段被掩盖掉的事实。”
“怎么会,怎么可能!”皇帝将剑抵住她,满脸的惊惶让他彻底失去一国之君该有的风度。
“皇上信了不是吗?”隔着面具,倩儿发出一声冷笑,“皇上一定没有想到,您的枕边之人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恶魔,为了争宠,为了权位,她们手上沾满鲜血,皇上您深爱的女人,就是她们害死的啊。”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怒目圆睁,提着裙摆走上舞台,正是这戏里重要的一个角色——吴贵妃。
“我有没有胡说贵妃娘娘心里比我要清楚得多。”倩儿朝皇帝磕了个头,道:“皇上,这出戏乃是我自导自演,其他演员都是外面请来的,因为害怕他们惹祸上身,才让他们带上面具,还请皇上不要治他们的罪,让他们出宫。”
“你自导自演?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捏造事实污蔑本宫的清白!”吴贵妃冲上前,劈手便要摘她的面具。她并不闪躲,露出真面目承认自己就是安倩儿的女儿本就是这场戏的重要环节,只不过这一环节她连李景长都没有告诉,因为这是不要命的行为,但也是让皇上相信她的话的必须环节。
只不过,她再次没料到,那个她已经对他完全失望的人再次救了她一命,虽然这条命她本就不想要。
英王爷抓住了吴贵妃伸出的手。
在场的其他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看到比这更精彩的好戏。
天子发怒,贵妃失控,最不宜插手的时候一向冷静的英王爷插上一手,而肇事者却有恃无恐地看着这三人之间燃烧的火苗不断窜高。
“皇上,是微臣疏忽了。”李景长跑上舞台重重跪在整个人都快气爆炸的皇帝面前叩首道:“微臣这出戏是包给外人排练的,原本是一出喜剧,彩排时也是好好的喜剧,不曾想到真正表演时被这心怀不轨之人改成了大大的悲剧,不但损了皇家尊严,还惹得皇上动怒,此人罪无可恕。但此人是微臣请来的,且神智时有错乱,即使犯错也是无意之举,皇上要怪罪,还请怪罪微臣,是微臣的失职。”
“你上来做什么……”张念气呼呼地瞪李景长,只是她气还没出去,脑中便是一晕,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
该死,这个时候犯病!
“皇上,她的疯病又犯了,我带她下去。”李景长顾不上皇帝的允许不允许,抱着张念急匆匆回屋。
张念醒来的时候,小春正泪眼婆娑地跪在床前。
“哥哥呢?是不是出事了?”她开口便问。
“景长少爷害怕皇上来查,已经出宫了,你现在是半面仙,皇上舍不得开罪于你。”小春抽泣着解释。
“既然这样,你哭什么?”她莫名其妙。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小春哭得更凶。
“我睡了多久?”她心中一沉,这是快死了的迹象吗?
“三天,少爷,你睡了三天。”小春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嚎哭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快死了,为什么你快死了还要在宫中受折磨,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还没死,干嘛跟哭丧一样。”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精神气挺好,拍拍小春的肩膀笑道:“我睡了三天现在倒是神清气爽,你瞧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什么回光返照,那是因为……”小春急忙捂住嘴不让自己说下去。
“因为什么?”张念敏锐地觉察出她的话中有话,追问道:“是不是我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小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是女的的事告诉蕊初。”她恶狠狠地威胁。
小春权衡了一下,觉得蕊初知道她是女的可能会立刻将她打死,得不偿失,只得老实交代道:“你昏睡的时候轩王爷来过,他给你吃了回天丸,要不然你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赵漠,他在哪里?”张念心下顿时明了,难怪她昏睡的时候总感觉赵漠就在身边抱着她给她安慰,原来真的是他来过。
“轩王爷已经走了,他说他特地回来给你过生日,结果你一直昏迷,他有要紧事要做,就先走了。”
“走了?”张念顿时全身无力,想到他就在自己身边却没能好好看他,眼眶顿时湿了,她好想他。
小春咽了咽口水继续说:“王爷说他很快就回来,让你一定等他。”
那晚的戏虽是一场闹剧,却是一场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闹剧。
宫中纷纷传言欣妃的死,安倩儿的死,成贵妃的死以及环妃的流产均与吴贵妃有关,除此之外更是传言她为了权位荣宠害死宫中无数妃子孩子以及婢女,皇上虽没有明白降罪于她,想必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皇帝的奏章中,攻击吴大夫一家的言论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什么徇私枉法,拉党结派,欺压百姓应有尽有,张念看到这些奏折觉得异常好笑,这些人抨击吴大夫的言论逻辑清晰,词句犀利,思想深刻,细节严谨,俨然一篇经过深层次调查研究的论文,这些人,早就知道吴大夫犯下的种种罪行,却等到今日才一举上奏,这些人,明哲保身时如缩头乌龟,反咬一口时如虎如狼,他们比吴大夫好不了多少。
张念给皇帝念奏折时特地将王沛的奏折挑出来仔仔细细念了一遍,王沛一直在搜集吴家的犯罪证据她是知道的,念其与自己相识一场,特意帮他一把。
听小春说,赵漠给她吃的回天丸是世间少有的奇药,能治百病,她精神的确好了许多,病却没有根治,她想,她这病一定属于第一百零一种吧。
她终于给自己算了一命,知道自己何时会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现在就处在这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当中。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她就要死了,死了会去哪里,她不确定,会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是真正的死掉?她无从知晓,她只知道,离死亡越近,她越想念赵漠,小春做饭时她会无端想起赵漠做饭的身影,吃饭时会吃到一半就哭起来,每晚睡觉都会梦到他,等醒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时候,她就会哭上一整夜。
赵漠让她等他,她等得了吗?
皇帝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好几次咳出血来,她不忍心给他算命,但看他日渐消瘦的身形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因为身体虚,他很少上朝,却越来越依赖她,甚至把奏章全部交给她处理,除此之外,他不允许她离开他的寝宫,吃住都要她在身边。幸好尹公公害怕她累坏,在他睡着的时候允许她回去休息,纵使这样,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守着他的。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整天守着另外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像竞赛,谁先见到死神谁就赢,真是个既无奈又悲伤的竞赛。
黄尚书半夜来见他的时候,张念正倚在床沿上打盹。
白天的时候他问她,这朝中还有谁能信得过,若是在以前,她必定说是英王爷,可是现在,她却说是黄尚书。
三个时辰后,黄尚书便被召进宫。
对黄尚书的印象,张念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次偷听里,黄尚书是个莽撞暴躁的人,那时的她觉得在这种水深得不见底的官场中,黄尚书这样的人是不能存活的,可是事实告诉他,无脑的人在一群有脑的人当中是极有可能被忽视的,因为他相对而言威胁小,果然,他的那些战友都去见了阎王,他还好好活着,或许他自己都没料到他身边存在着多少阴谋,而他又多少次与死神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