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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偏向虎山行

在那间黑不溜秋的屋子里,我,张国庆,建国,小磊,全都像是一群土拨鼠一样,灰溜溜地蹲在角落里,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弄到这里,遭受这些鸟不生蛋的罪。想象之后才发现,这都是被建军给害的。如果建军的意志坚定就不会被我们所鼓惑,如果不是建军被鼓惑了就不会去赌博,如果不是建军赌博我们就不会被弄进派出所,如果在派出所里建军不口出狂言,我们就不会被丢进这么一间黑不溜秋的储存室里反省。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是建军惹得祸。想到这里,我们都有一种把建军揍扁的冲动,即使揍不扁他,起码也得揍他个半身不遂。可是,当我们打算真的要动手揍人的时候,却发现,大家已经都没有了揍人的力气,浑身软绵绵的,像是散了架似的。

而这个时候的建军倒是精力充沛,昂首挺胸,正气凛然。他先是对着窗户唱了一首经典港剧《偏向虎山行》的主题曲,然后,和着步子耍了一套醉八仙,像什么何仙姑弹腰献酒醉当步,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铁拐李悬肘七撞醉环跟,汉仲离醉梦抱坛窝心顶,曹国舅仙人敬酒锁喉扣,张国老醉酒拨臂连环踢,蓝采荷单提敬酒拦腰破,最后,耍到韩湘子擒腕击胸醉吹箫的偶,玉箫没有吹出来,倒是呕吐出来一大团的脏东西,呕吐得满屋子里都是怪味儿,这下屋子里更显得窒息起来。等他呕吐完之后,就什么也不管了,自顾往地上一躺,呼呼大睡起来,看样子就是天塌下来了也只有我们几个顶着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四周只剩下建军沉重的喘息声。透过狭小的窗户,我们看见太阳已经偏西,想必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母亲想必已经在饭桌上摆满了可口的食物,等着我的归来。

我提起鼻子长长地吸了一下,发现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鸡蛋炒面的味道,那是我长久以来最为钟爱的食物。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那是世界上最为可口的东西。在那个时候,我甚至天真的幻想,等到以后老子有了钱,老子就天天吃鸡蛋炒面。我捂着咕噜咕噜一直响个不停的肚子,在一张条形的长凳子上面小心地躺了下来,把双手倒扣在脑后当作枕头,一条腿蹬在凳子上,另一条腿呢,则耷拉在地下,眯缝着眼睛,不停地摇晃。摇晃累了,便并排往那一躺,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水浒传》中,被孙二娘用蒙汗药放倒的牛子,此刻,已经洗干净了,放到案板上等待着被做成人肉包子。我小心地躺在上面,晃着脑袋,眼睁睁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开始无聊地数起房顶上的那些木椽子来,一根,两根,三根……数着,数着,便感觉那些充满了蜘蛛网的房顶正在一点一点地向着我的胸口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几乎已经压到了我的肚子上,胸口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无法动弹,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而在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无不感受到这只大手的密度和弹力,它几乎已经渗透到了我的皮肤的深处。最后,又渗透到了我的血管和骨肉里,使得它们开始在我的身上慢慢地蜕化,就像是退了皮的蛇那样,蜕化成酥软的一堆,一副要散架的样子。我越发感觉到这间房间里面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稀薄得使我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就像是被人突然死死地扼住了喉咙,被死死地钉到了板凳上,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无法预料未来的方向,只有等着被这双大手拖到一个未知的空间里去。我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先是一双脚,然后是腿,接着是肚子,胸腔,胳膊,脑袋,就像是正在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传输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就像是圣斗士中的穆先生用意念术将星矢传递走了一样。此时,那些无形的恐惧感向我铺天盖地地袭来,占据了我大脑皮层中的每一个空间,让我越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已经扫荡一空,只剩下我们这个小屋和我们这几个人。而我们几个也只好呆在这里面,等着被慢慢地困死,饿死。我急需要召唤醒我的这些朋友们,跟他们组成一个空前强大的同盟,来拯救我们这个已经被完全占领的地球,拯救我们的亲人。

想到这里,我便忍不住看了一下其他人在干些什么,但是,建国,小磊他们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这种幻灭感。他们正趴在那只小铁窗户前,笑着闹着,努力地向外看着什么,仿佛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那样。而张国庆则正蹲在角落里,一块,两块地数着那些人所下赌注遗留下来没有来得及拿走的钱财。数着数着,他就忍不住大叫起来,哇,好多呀,够吃喝一顿的了。我想,这一定让他发了一笔不小的洋财,数完之后,便凑到那只小铁窗子前面,和建国他们一起观看外面的新大陆,“啊”“啊”地尖叫着。我凑过去,跟着向外看了一下,发现那扇窗户的外面,是一片辽阔的绿色。那是一块还没有完全长起来的麦地。四月微微的风和四月的温顺的阳光此刻正在轻拂着那些新鲜而翠绿的叶子,哗啦,哗啦,不停地作响。在无限广阔的蓝天碧野之下,牵连起伏,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就像是进行着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合唱。放眼望去,发现苍蓝的天空里浩淼得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轻快的云霞在四月的季节里变化不定。而在这无尽的天际之下,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此刻,她正在还未完全抽穗的麦田里辛勤地劳碌着,就像是一个辛勤的园丁,小心地护佑着自己的幼苗。蓝色的衣裳。绿色的麦田。微微的凉风。空旷的田野。悠悠的云霞。这是一幅只有在四月的季节里才能够见到的乡村特有的画面。而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样一个鲜活而广阔的大千世界之外,走进这样一个五彩缤纷的画面之内,就像是自由地遨游地绿色波浪里的一条鲜活的鲤鱼。在不远处的地平线处,有一所小小的房子,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还是因为我们太累,视线已经模糊的缘故,或者根本就是我们这些年少的人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缘故,那间小房子在我们看来,竟然是那样得飘渺,那样得飘忽不定,就像是一条漂游在海洋中失去方向的帆船。想必那就是那个女人居住的地方,她应该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吧。

此刻,我,张国庆,建国和小磊,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部都挤在那扇小小的窗户前面,屏着呼吸,小心地向那个女人劳作的方向努力地张望,仿佛是在害怕呼出来的气稍微大一些就会把她给惊走似的。八个人的目光全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看着她从田地的这头走到田地的那头,看着她用双手支撑在锄头长长的柄上,倚靠着休息,看着她的那件松垮单薄的上衣被轻轻的风微微地吹起,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肚皮。她的那只肚脐眼就像是一只调皮而活泼的眼睛,挑逗着我们这些青春萌动的少年,抛着媚眼儿。当她弯下腰去锄草的时候,一双硕大无朋的乳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松垮的上衣衣领里跳了出来,对着我们这几个浑浑噩噩,极不安分的少年们傲然而立。而此刻,那些站在窗前的少年们,全都微微地张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嗓子发干,两腿发直,下身的那个小家伙更是硬挺挺得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衣裳里面的那双沉甸甸的,正微微颤动着的大乳房,以及她在弯腰的时候,从后面紧身的衣服里面突显出来的屁股,以及屁股上面明显的内裤的痕迹。头顶的太阳慢慢地西斜,呈抛物线的形式慢慢下降。当它降到只有一尺竿头那么高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扔掉了手中正在操作着的锄头,走到那些深及大腿处的麦田里,然后,四周稍微地看了一下,便把手伸向腰间,轻轻地动了几下,解开了腰带,在那些浓密而严整的麦田里蹲了下去,没了声息。一切归于平静,一切都是像是睡着了,只有几个正站在窗前的紧张不安的少年们那呼哧呼哧不停的喘息声。景色好美。对于我们这些想象力空前丰富的少年们来说,当然可以猜测得出来,在那些浓密而严整的麦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她就从麦田里从容地站了起来,系好了腰带,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继续劳作,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对她而言,刚才确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依然是那么得蓝。阳光依然还是那么灿烂。麦田还是那么广阔。风是那么轻。与刚才唯一所不同的是,此刻的麦田里只不过是多了一泡尿,如此而已。但是,这一泡尿,在我们这些懵懂的少年心目中,却保留有永远的里程碑的仪式。后来,从田地的另一个方向,又走过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一脸的忠厚老实,脸上老是带着傻呼呼的笑容,朝着那个女人呵呵地不停地憨笑着。根据我们的猜测,他可能是这个女人的丈夫,可能是这个女人的情人,当然,也可能是这个女人的旧相好。当他傻呼呼地来到这个女人的面前的时候,便把她手中的锄头接过来小心地放到地上,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水,递到她的手里,然后,紧紧地挨着她的身体在田垄上坐了下来,一边看着她把水喝下去,一边对着她吃吃地傻笑着,就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的。女人一边喝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唠叨些什么。男人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嘿嘿地傻笑着。傻笑的间隙里,还不时地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拉,朝着远处使劲地扔了出去,不知道是因为无聊,还是想向女人证明有力气。女人唠叨了一会儿,停下来,冲着男人瞪了一下眼睛。她瞪眼睛并不是因为她生气,仿佛是在质问男人不说话,为什么老是嘿嘿地傻笑个不停。也许她不知道,男人在做傻事之前,总是会嘿嘿傻笑的。他们傻笑也学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要做的这件傻事使自己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只好用傻笑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而已。

我们猜测的没错。

接下来,更加美妙的事情便理所当然地发生了。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的男人慢慢地把手放到了那个女人的头上,肩膀上,腰上,突然一把搂住了她。女人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稍微地挣扎了一下,便没了反应,只是随着男人的姿势,渐渐地,渐渐地在那些浓密而严整的麦田里倒了下去。而那一团绿色的麦丛便开始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之下簇簇作响,就像是正在被一阵突然而来的大风不停地摇晃着,发出一长串美妙而动听的声音。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呀?你有没有听到过在暮色钟声里,圣徒们在教堂里伴着钢琴唱赞美歌的声音?你有没有听到过夜色中露珠落下来,在荷叶上轻轻滚落,从一片叶子滚落到另一片叶子上的声音?你有没有听到过风吹过森林的时候,枝头的蓓蕾轻轻绽放的声音?我们此刻所听到的,就是比这些还要美妙一百倍的声音。也许是我们太累了,太饿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这一切仅仅是我们这些萌动的少年情怀在内心所展开的丰富想象。

而真正的事实情况却是,那个女人在喝完了水之后,便扛起锄头,跟在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后面,回家了,而头顶的那些灿烂的阳光把他们归家时慵懒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这个时候,在他们的头顶,正好有一只白色的鸟儿,一只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鸟儿,从天的这一边,轻快地飞到天的那一边。翅膀轻快地一张,一收,一张,一收,极有规律,就像是一只上满了发条的闹钟的指针,朝着地平线处的那所小房子飞过去,飞呀,飞呀,飞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的声息。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小房子里开始有袅袅的炊烟升起。

看到这里,小磊却突然哭了起来。他蹲在角落里,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跟我说,三儿,我想回家。

他的哭声立刻带动了我们其他几个人的情绪,我们全都老老实实地在墙角里蹲下来,哭了起来。那些呜呜的哭声在这间黑暗而闷热的小房子里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合奏曲。或许,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彻底地明白,尽管我们努力地装出一副英雄男子汉的气概,可是,我们终究还只是一群未长大的孩子。

我们的哭声立刻招来了那个看守我们的民警。我们一哭,那个值班的民警非常地反感,用手狠狠地拍着大铁门,骂骂咧咧地说道,哭什么哭?吹乒乓的几个不是挺厉害的嘛,什么什么恨天无把,恨地无环,金头大老虎无敌铁霸王来着。什么什么镇一中,镇二中,镇南街,镇北环,瞧丫挺的说话也够牛逼的呀,什么怎么把你们给弄进来的还得把你们怎么弄出去,否则,大手一挥,让手下的小弟平了派出所,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你们镇得了吗,告诉你,派出所全镇。哼,想回家呀,门儿都没有,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反省吧。要是真牛逼的话,让手下的小弟来劫狱救你们出去呀,小小年纪就开始牛逼哄哄,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我踢了一下躺在地上死猪一样大醉未醒的建军,辩解道,叔叔,这没我们什么事儿呀,那些全部都是他说的醉话,醉话在有的时候就跟放屁一样,怎么能够当真呢,真的,这真没我们什么事,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

那民警用警棍使劲敲了一下大铁门,指着我呲着一嘴的大象牙齿恶狠狠地说道,哼,你别给我贫,我也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儿,狗头军师一个,几个人里面就数你最坏,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人家赌博,还真是反了你们啦,小小年纪就已经这样,长大了还怎么得了呀?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等着家长过来领人。

建国撒谎道,我们家已经没什么人啦。

那民警说,你家人呢?

建国说,我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就剩我们兄弟两个,结果全给你们给弄进来了。

那民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撇着嘴说道,果然是一帮有爹生没娘养的混蛋,那就让你们的班主任过来吧。班主任?

我心说,要是那个姓王的老妇女真的过来的话,别说不会把我们给领走,说不定还会到派出所所长的办公室里告发我们平日的罪行,怂恿他们多关我们几天呢。我知道,这个老女人早就想收拾我们一顿了,正愁没有借口呢。她要是真的过来的话,那我们几个可真的是羊落虎口,九死一生了。

最后,还是小磊的奶奶把我们大家伙给领走的。老太太是有名的菩萨心肠,在村子里,疼孙子是出了名的,而我们这些人又都是小磊的死党,所以,爱屋及乌,她也就顺藤摸瓜地疼着我们。我们在家里挨了揍,通常都会到老太太那里告状,让她去给我们的家长做工作,告戒我们的父母,以后不准在打骂孩子,否则,可不轻饶。而我们的父母通常也会卖老太太一个面子,说,这次的事情就算了,这点儿小事还得麻烦您老人家,快点儿坐下来歇歇吧。老太太在我们的家里歇了一会儿,我们也就理所当然地暂时躲过了这一劫。可是,等老太太一走,我们将会遭受更大的劫难。我们的父亲通常会把脸色突然一变,脱下鞋子,指着我们的骂道,小子,还真反了你了,看来不揍你一顿是真的不行了,竟然还敢去告状?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顿乱揍。

这是其中的一段插话。

当小磊一个电话把奶奶叫过来的时候,她看见我们几个都是一脸的疲倦之色和泪痕,气得她把派出所里的那几个值班民警全都骂了一顿,骂得那几个民警直翻白眼儿。——她是这方圆数百里有名的拥军烈属,老伴儿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而几个儿子也大半都牺牲在越南战场上,所以呢,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国家重点照顾的军烈属。根据传闻说,她曾经有好几次都受过邓小平的亲切接见,其身份就相当于古时候皇帝所封赏的不死诰命夫人。有了这种身份作为保护层,所以,几个民警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干瞪着眼睛站在那里等着挨骂。

从派出所里出来之后,我想,我们当前最大的任务就是把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建军先弄醒了再说,否则,回去之后,一顿拳脚就是在所难免的。虽然赌博和喝酒全都是建军一个人所干的勾当,可是,回到家里,我们也照样要为建军今天的所作所为承担一定的责任。我那一向以严厉而著称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虽然我的母亲平日对我疼爱有嘉,可是,她对她的这个儿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耳闻的。知之莫若母,她当然知道她这个貌似忠厚老实的儿子,其实,也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东西,打架斗殴,一肚子坏水,也确实需要有个人好好管教一下了,否则,家里的门楣非让我给败坏光了不可,所以呢,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也并不是完全反对我的父亲把我狠狠地揍一顿的。而在很多个时候,她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耸着肩膀,看着我被我的父亲揍得鬼哭狼嚎,然后,爱抚地帮我的伤口上抹药,再把以前已经说过了的那些不下一千遍的大道理给我重复一遍,说得我五官流血,口吐白沫,直翻白眼,几乎产生了一种干脆让我父亲把我给揍死算了的悲观情绪,所以,他们只要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任何蛛丝马迹,也就理所当然地可以查出来我们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我们几个商量过后,一致得出结论,先把建军弄到小磊家去,等到酒醒之后再让他回家,否则,让他爹知道了他高高兴兴上学去,却醉醉熏熏回家来,不揍掉他一层皮才怪哩。我们几个好容易才把沉重如死猪般的建军拖到小磊家,把他扔到床上,让他四脚朝天,仰面躺在上面,就像是一个被撑大了的“大”字。建军躺在床上也不老实,大声的说着胡话,说我没醉,我没罪,你他大爷才有醉呢,我大爷好好的,操你大爷。然后,一张嘴,“哇”地一口,吐了一床单。等把一切都搞定之后,老太太便找了一块湿毛巾,用热水浸了浸,敷在建军的额头上,替他去去酒。其实,到现在为止,奶奶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总以为建军的昏迷不醒是让派出所里那几个值班的民警给揍的,于是,连声抱怨说,现在的警察可真是一点儿人性也没有,然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还是以前毛主席在的时候领导的队伍好呀,不打不骂,对人和气,而且,还时常帮助老百姓干活,夏天收割庄稼,冬天帮忙劈柴挑水,那真是像是鱼和水一样亲切呀。可是,你再看现在那些当官的,一个个全都躲带了高楼大厦里面,让我们这些鱼儿都找不到水了。

我说,奶奶,你也不用再找什么水了,那些水呀,现在都已经被污染了,咱们鱼儿要是喝了那些水的话,全都得翻了白眼。

建国说,况且,毛主席他老人家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下,养足了精神,才好领导我们穷人继续闹革命。

奶奶说,是呀,想当初我参加革命的时候,顶多也跟你们现在这么大,那个时候条件多艰苦呀,白鬼子查得可严了,要是知道了谁家有人参加了红军,连邻居都得跟着被杀,可是,照样还有那么多的人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为什么?共产党是咱们的亲人呀,不跟着亲人走,难道跟着那些白眼狼走呀,所以,他们杀得越多,我们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越多,天底下就穷人最多,他们怎么能杀得完呀。

奶奶老是在一旁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的。我们的脑袋本来就够大的了,现在听她再这么一罗嗦个没完没了,更是有两个大了。到了最后,就是连一向以唠叨罗嗦而著称的小磊也终于忍受不了啦,推着她让她赶紧去做晚饭。

小磊说,三儿,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都烦我,不想跟我一块儿玩了。

在安顿好建军之后,不知道是因为折腾了整整一天,自己是也真的累了,还是因为那天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自己急需在脑子里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所以,没过多久,我就趴在建军身旁的小桌子上,竟然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梦中,我梦见自己被一大帮的警察在后面不停地追赶着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牵着一只训练有素,几乎有大象那么大的狼狗,而且,手里还不停地挥舞着一根哭丧棒,他们这副连人带狗都是一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电影中的那些经常下山出来抢劫的土匪一般。看见了土匪,我当然要跑了,跑着,跑着,一群小孩子突然在前面拦住了我的去路,然后,全都围上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腿,鬼哭狼嚎一样地叫我爸爸,死也不松手,仿佛我真的是他们的爸爸一样。哎呀,我的妈呀,他们黑压压的一大片,全部跪在我的面前,简直就像是一群在啃骨头的蚂蚁,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靠,我连媳妇儿都没有娶呢,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儿子,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就像是孙悟空那样?然后,我就挥汗成雨,布衣成云,“呼”地一下跳上云彩逃走了。我听见下面的那些小孩子冲着我不停地喊,嗨,你们快看,那个人没有穿内裤。一道闪电过后,我就变成了一块烤番薯。再然后,我就醒了。

醒来之后,我发现桌子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而在那条被我枕在腮帮子下面的胳膊,也已经被流出来的那一大滩口水给打湿了。我的胳膊和脸都被硌得生疼。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那是小磊奶奶经常穿的那一件。而此刻,其他的人都已经回家,即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建军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小磊和奶奶正在整理桌面和碗筷,准备吃晚饭。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用手拍着嘴巴不停地打着哈欠,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夕阳已经到了西方的地平线处。尽管小磊和奶奶已经摆好帮我摆好了碗筷,但是,我还是婉言谢绝了他们留我坐下来吃晚饭的好意,坚持赶紧回家去。我本来就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祸了,假如现在再回家太晚,双错临门,那我回到家挨顿揍绝对是在所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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