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雨默的错觉，姚户这日看起来照比之前要更显得得苍老疲惫一些，都说相由心生，这些时日，杨淑人恐怕有过悔恨悲哀，姚青池亦少不了委屈愤怒，而眼前一脸平静淡然的姚户所要承担的则要更大于这些所有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那会是何等的失望，伤心，悲痛，压抑，汇集着他对她长久的相思，接受欺骗，甘愿吃亏，爱而不得，直至痛失至爱，甚至自己的心意连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曾得知，雨默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人是如何将这些情绪整理收藏，最后掩埋入深深的历史之中的，她从下决心离开孤儿院时便笃信自己的人生需要由自己把握，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要由自己的双手争取，她想失败有时虽是不可抗力，但在失败前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并一心隐忍退让的人生，该是多么令人惋惜啊，她理解，却不能懂得。
照比姚户情绪上的平稳，姚青池依然一脸阴郁，“快点叫杨恩泽出来。”他将不满也全部融进了语气中。
雨默平静相对，“他刚刚入睡，请坐下慢慢说，我也可以代为传递。”
“我要找的是杨恩泽，你何雨默总替杨家出什么风头。”见雨默俨然一脸警惕的模样，姚青池的火气便又蹿了上来，他拉开雨默，兀自向楼梯走去，雨默来不及阻拦，这时一个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带着一些怒意与懒散，“这个时间已近半夜了，没打声招呼就来，还这么不礼貌，青池，我记得你平日并不是这样的人吧，更何况，杨家就是何雨默的家，哪里是替不替的关系。”
“恩泽……”杨恩泽的出现让雨默微微有些紧张了起来，在这间屋子里，现在雨默是唯一一个知道钱财所在的人，而杨恩泽依旧一无所知。
杨恩泽走下楼来，将雨默挡在身后，“我现在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今天正好都了结了吧。”
“你对自己的父亲就这个态度？”姚青池皱起眉头。
“恐怕我对我的亲生父亲态度会更差。”杨恩泽轻蔑的一笑，“别现在又拿出家人这种词来对我说教，我从没见过甚至都没出现在自己妻子葬礼上的丈夫。”
“你知道什么，没有我爸，你妈的葬礼怎么会进行得这么顺利……”杨恩泽的话彻底激怒了姚青池，他真正红了脸，扬起拳头就要向杨恩泽挥去，雨默尖叫一声，再睁开眼睛时看见姚青池拳头被一只手臂紧紧的捉住。
“哥，你拦我？”姚青池睁大眼睛，恼羞成怒的望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男子。
“父亲带我们来的本意，差点就被你搞砸了，不成器的东西，别再丢姚家的脸了。”男子用力将姚青池推远，接着转过头对雨默与恩泽说，“抱歉，我是姚青森，弟弟青池年轻难免气盛，又自小一向娇生惯养所以养成了现在为所欲为的性格，希望你们别放在心上，就当小孩子胡闹。”
雨默抬头望去，见姚青森身材笔挺，眉目简单而略带一丝粗犷，并不像姚户那般平庸，也不像姚青池那般秀气，在他的身上，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最为直接的威严与稳重，雨默拉住杨恩泽，微微一笑，说，“是我们不对在先，况且恩泽的确是很疲倦。”
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姚户此时终于从两个儿子间走了出来，他责怪了看了眼姚青森，然后对杨恩泽说，“恩泽，你最大的福气是你母亲为你找到了雨默在身边。”
杨恩泽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姚户的距离，语气生硬，“我母亲已经死了，你还到这来的目的是什么？要问钱的去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果我说，我只是单纯的想见见你，你也不会相信吧。”姚户说着干笑了几声，“的确我还有一个目的，你母亲拿去我钱财的事，从今天开始我不再追究，毕竟她是我的妻子，又为我留下了小儿子幸福，现在人已西去，我只望逝者安心。你母亲生前最担心你，虽然她从未真正开口与我提过，但是她时常会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我想那时，她应该是在思念你，我也身为人父，所以大体了解作为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是什么，恩泽，如果我没记错，再开学你便是高三，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杨恩泽显然没有想到姚户会决定不再追究母亲的所做所为，他疑惑的看看姚户，然后摇摇头。
姚户点点头，“倒也不是现在就让你下决心，想出路，毕竟你自己的未来还是得由你自己选择。只是我有一个提议，高三下半学期我会让青池去法国留学，你母亲为你留下的钱也足够你去那里生活与学习四年时间，如果你有意向，将手续交给我，我去叫人为你办签证。”
不仅仅是杨恩泽，除了姚青森外，雨默与姚青池也一同愣住。
“爸！你疯了么？哥，你也知道？知道你竟然也同意！你们究竟是怎么了？！”姚青池已经怒不可揭。
“青池，闭嘴。”姚青森冷冷的看了姚青池一眼，接过父亲姚户的话继续说，“父亲的意思，如果你并不愿意出国留学，那么在选择上学时可以选择经营管理类，这样也方便你毕业后来浮华工作，我一直在管理着浮华的总部与各城市分店，难免力不从心，若你有兴趣，可以高三毕业便来我的部门实习。”
“为什么？”杨恩泽注视着姚户，“我和你既没有血缘关系，如你所说，我母亲又私藏了你的钱财，按道理你应该勃然大怒，然后将我交由警察，找回你的钱财才对。”
姚户哈哈大笑，他摇摇头，说，“你和淑人还真是相像啊。孩子，处理事情的方法并非只有用暴力来解决，你还小，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且认同的我的话的。我说的事你就先考虑考虑吧，先不急着给我答案，新年马上就要到了，那一切就过完年再说吧。”
说着，姚户转身告别，雨默将姚户一行送至车内，姚青森最后上车，在拉开车门前，他看了看雨默，问，“你呢？对未来有什么打算？难道要一辈子留在这个跟你无关的家里么？”
雨默一愣，她再次抬起头，注视着姚青森的眉眼，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遇见过。她说，“并不是没有关系，我答应过恩泽母亲，会一直陪在恩泽身边。”
姚青森笑笑，“离开杨恩泽你的未来才能开始。”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驾着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两条黑灰的痕迹，冬日的冷风越来越严寒了起来，雨默站在风中，不由得裹紧了衣服，她望着那两条渐渐被风吹散的车痕，想，如果它们能够沿着一条直线无限延长下去，那么所到的方向会是哪里，她忽然有些恐慌，无论终点在哪，那一定都是雨默再也寻不到的去处，那么她自己呢？她可曾真的有归宿吗？
雨默回到室内，看到杨恩泽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是表情太过复杂而无法辨别，雨默走过去拍拍他，“他们走了。”
杨恩泽茫然的看着雨默，“我母亲真的拿了他的钱？”
“是的。”雨默拉起杨恩泽的手将他带到卧室，从床下取出礼物盒，翻开内里的海绵垫，将海绵全部掏出来，一张写着一排账户的纸片随之也掉落了出来，“我也是刚刚想起，杨阿姨曾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将礼盒保管好，我在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也提到了礼盒，并说我一定会知道的，看，我猜测的没错。”
杨恩泽盯着那排密麻的小字，缓缓跌坐在床上，“这是何苦，我哪里需要这些钱。”
雨默摇摇头，“恩泽，你需要，你需要这些钱，有了它们你可以做很多的事情，至少，它能帮助你顺利读完大学，甚至……出国。”
“我不会去的。”杨恩泽拉住雨默的手，“我想，姚户之所以那么做，是想让我离不开他的视线吧，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意图。”
“但那样又有什么好处呢？”雨默迷茫道，“我好像失去了察觉人心的力量，越是长大，越是难以明白他人的心思，恩泽，你知道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么？”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希望能一直在你身边。如此就好。”
“雨默，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你会跟我走吗？”
雨默沉默，半响，她点点头，“毋庸置疑，我会在你身边。”
杨恩泽站起来，抱了抱雨默，“很晚了，去睡吧。”他说。
这一晚，雨默直至凌晨才睡，天刚刚亮，又被保妈唤醒，胡乱套了几件衣服便跟着保妈出了门，直至正午时分，她才拎着几袋子的食物推开了家门。杨恩泽已经睡醒，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雨默与保妈回来，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你们都离家出走了。”
一夜之间，他像是忘记了之前的总总，性情重新回复平和，保妈对雨默眨眨眼睛，看起来心满意足，雨默走上前敲了敲他的头，“要等你醒了再去采购，年货早就被抢空啦。”
“哪天过年？”杨恩泽睁大眼睛。
“后天，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雨默瞥了杨恩泽一眼，提着物品走向厨房，听到杨恩泽在背后哈哈的笑声，不由得自己也笑了起来，所谓雨后天晴，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即是如此，最亲最爱的人都在身边，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不久，杨恩泽的声音再次从雨默的身后响起，“雨默，我一早路过时听到你屋里的电脑好像没关，要是不用了一会记得关掉。”
雨默心下一惊，一边应声一边向楼上跑去，昨夜在她入睡的前几分钟里，还记得自己最后浏览的页面内容，走进室内，雨默看见电脑屏幕一片漆黑，再看电源，已经远离了插座，她松了口气，扒在楼梯口对杨恩泽做鬼脸，“早就关掉了。”
“是么，关了啊。”杨恩泽看了看雨默，淡淡一笑，说，“那就好。”
“真扣门啊，费一点电都要管。”
“也许吧。”杨恩泽说着，将视线轻轻放在了窗外，“看，下雪了。”
雨默随着杨恩泽的目光向窗外望去，“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了吧。”
“是的。雨默，好好记住这场大雪吧，恐怕这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了。”
“还会有明年的。”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