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关系是一组很微妙的关系。母亲常常会把女儿当做自己的一部分。母亲喜欢的东西,希望女儿也喜欢。母亲未完成的心愿,希望女儿为其完成。女儿天生就是母亲的忠实观众,也是母亲的守护神。一觉察到妈妈的处境不利,就会挺身而出;感觉到妈妈的内在期待,就会义无返顾的“迎合”。很多女孩的心理问题都和这个原因有关。
安娜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马上要上初中的她,有盗窃的习惯,还在学校打架。家人都束手无策,老师也很迷惑,到底为什么。
安娜偷的都是她不需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惩罚就是不能罢手。再者就是打架。毫无缘由的打架,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打架。她的理由就是看着不顺眼就想动手。打架的对象都是一些班级或者学校比较厉害的角色。不考虑对方的攻击力,身体素质以及是否有援手。
我很难把看上去乖巧的她和“不屈的斗士”形象联系到一起。
孩子的父亲是一名教师,看着很儒雅,说话也慢条斯理的,有一种“书卷气”。
父亲说:“我们家衣食无忧,根本不需要偷,家里也没有人有暴力的行为,我和她妈妈在家里吵架都很少动手,在外面也不打架,从来不打孩子,可是为什么她变成这个样子?”
我说:“孩子的反常行为多半是在表达某种情绪,有一种偷窃行为与内在的不平衡有关系,而打架的行为或许在表达一种需求,这种需求可能来自于孩子内心,也可能来自家长的某种期待。你们有没有留意是不是有什么不快乐的事情发生在安娜身上?”
父亲说:“当然不快乐了。”
然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妻子。
孩子的母亲是一个美丽、干练的女人,表情木然,并没有把谈话放在心上的样子。当丈夫看向她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接过话头说道:“看我做什么?我让她不快乐了?你的意思是,孩子偷东西是我教她的?打架是怂恿的?我不希望孩子好?”
话题突然转移到问题的出现“由谁负责”上。
“责任由谁来付”的现象经常是家庭矛盾出现和爆发的原因。家庭双方因为某些事情沟通不畅,处理不好,堆积成家庭的“暗伤”,虽然平日不表现出来,实际上暗流汹涌。
为了家庭矛盾不爆发,孩子就会用一种“生病的方式”转移家庭矛盾。
在这段对话里,母亲和女儿的关系成为一个线索。
我问母亲,你们最近有什么家庭变故,新的计划或者打算?
母亲说道:“好多年前的计划还没实现呢,要是有新计划估计就是离婚了”。
父亲一脸尴尬的抢话说:“我们一直计划要一个小孩,但是单位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一直没实施,除此之外在没有别的计划了。”
母亲一脸不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说道:“还怕再是女孩。”
父亲说道:“对我来说男孩女孩都可以,只是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母亲直言不讳的表示:“我喜欢男孩子,女孩子没啥用。如果生一个男孩,没工作也值了,如果生个女孩啥也不说,你养,别指望我做任何事。”
我很庆幸没要求孩子一起进入咨询室,但是母亲这么大的情绪,一直生活在母亲身边的女儿怎么能不知道呢?
安娜的盗窃行为,可以当成是一种吸引父母关注的行为,尤其是母亲的关注。也是一种心理补偿,找一些“别人的东西”弥补一下自己的“缺失”。
为了表现自己有用,这个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战斗”。
我把女孩的父母请出咨询室,把女孩请进来。
我说:“现在就我和你两个人,想跟我说点什么?”
女孩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我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有病怎么样?没有病又怎么样呢?”
女孩沉默了。
我决定先放过这个话题,留在以后去谈论。
我说:“刚才跟你母亲聊天,好像她并不是很友好”。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辩解道:“她就那样,我姥爷就说她是个驴脸,不会笑,天天板着脸……”
女孩在姥姥家长大,差不多到七八岁才回到父母身边。
女孩的母亲是家里的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女孩的姥姥、姥爷想要一个男孩,但是生的第三个还是女孩就放弃了。他们为此而耿耿于怀。
不过姥姥、姥爷很喜欢这个小孙女。女儿生下孙女之后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他们主动把孩子接了过来。
安娜事无巨细的说着姥爷是如何说妈妈不好,妈妈小的时候是多多么的不受欢迎。也表现出对妈妈的喜爱和崇拜,回忆着妈妈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进取……
这位母亲多么希望自己是受欢迎的,就像她女儿讨好她一样,她在讨好着自己的父母,甚至连喜好都那么的相似——重男轻女的思想。
因为自己的父母亲喜欢男孩,她也希望自己有一个男孩子;因为父母亲讨厌自己,而讨厌自己的女儿。
在某一次的谈话里,安娜突然问我:“母亲为什么讨厌我?就因为她的母亲讨厌她吗?可是,她的父母讨厌她,她也可以对我好一点啊?为什么她要讨厌我呢?就因为我是女的?可是,她也是女的啊,她是女的她却讨厌女的?”
与其实说问我,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就这样看着喃喃自语的她。她看上去那么认真的思考。
“她是女的,她却不喜欢女儿?那不是很奇怪?”安娜抬起头问我。
“或许她只是不喜欢自己是女的呢?”
“哦,那听起来,她不只是不喜欢我,而是连自己都不喜欢。”安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长长的叹息,说道“妈妈好可怜啊。她妈妈不喜欢她,她自己也不喜欢自己”。
我说:“也不一定是她妈妈不喜欢她,可能只是太想要一个男孩子,所以表现出不喜欢她。”
“那会不会是这样,我妈妈也不是不喜欢我,而是太想要一个男孩子,没有时间去思考是不是喜欢我?”她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安娜用了很多次咨询的时间才放弃了自己成为男孩子的想法,也用了很久才开始接受母亲不接受的身份。偷窃行为慢慢的减少。斗士也开始像公主形象转变……她还没有发现,她妈妈不喜欢她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嫉妒,因为她妈妈没有得到父母的爱,女儿却得到了妈妈的父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