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德·乔伊斯拄着拐杖倚在窗前，遥望着远处在微风吹拂下摇摇曳曳的树影。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永恒之眼宛如一个红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圆盘，高高地悬在夜空的最高处。一切都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睡着了，但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当他动用感知力探查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四面包围着小屋的树林里潜伏着危机。有什么东西正在成群结队地在林子里游荡，发出一阵阵的隆隆响声。它们是在大半年前左右出现的，和他以前所感知过的所有生物都不一样。如果非得给它们一个准确的描述，他只能说它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奇怪事件不仅在这里，八十四山脉的某个隐蔽角落中发生，整个世界都在经历着一系列让人难以解释的变化。德沃德能敏锐地感觉到，虽然他已经在这里隐居了接近三十年——或者说，等待了三十年。三十年对于长寿的龙族来说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每一天，他的身体都在变得更虚弱，就像一棵根茎早已枯死的树苗，只消等着风一次次慢慢地把它吹到。就像这个世界。
我能够熬到那个时候吗？德沃德禁不住思忖。是三十年的等待，还是说只是浪费了三十年？不管是哪一样，过去了的时间就和汇入大海的河流一样，不可能再往回流。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等待，继续守护着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但又有谁知道希望是不是真的存不存在？一切都是神祗的意愿，但谁又能保证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祗就一定会保护它，而不是选择毁灭它？这个异常寒冷的严冬和紧随其后的酷夏，似乎在暗示着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德沃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诸神已经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命运，那么他的担心也只是多余的。在这个令人不安的夜晚里，还有比站在窗前担心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在门边的衣架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了挂在上面的术士斗篷披上。老习惯果然还是改不了。
他在田间慢慢地走着，渐渐感觉关节不再僵硬，身体在慢慢舒展开来。这片田地并不大，但用来支持他一个人的生活已经是绰绰有余。排列整齐的作物因为缺少雨水的滋润而显得有些枯萎，但它们还在挣扎着生长，仿佛是下定决心要要和这反常的天气斗争到底。时不时地，他会停下脚步来，把田地里长歪的小苗扶正，或者拔去它旁边的杂草。德沃德喜欢植物，也很享受照顾它们的过程。他的父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教导他耕作种植的技巧。耳濡目染之下，德沃德自然也喜欢上上了这门工艺。在他看来，虽然植物不能像动物那样移动和交流，但却是这个世界最能够体现生命顽强特性的东西。说不定它们还比我们更可能从这场剧变中存活下来呢？诸神喜欢这种残酷的幽默。
德沃德走走停停，悉心照料着作物，没有丝毫怠慢。如果你没有能力做好一件事，那么就最好别把它揽上身。德沃德一辈子就只收过两名学徒，而他和这些植物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他和学徒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某种意义上说，它们甚至比他真正的学徒更像是他的学徒。
只恐怕我不能再照顾它们太久了，他哀伤地想，就和我那两个真正的学徒那样，我只能让它们自生自灭。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并不是它们本身不可避免，只是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逐渐滑向毁灭。这远比毁灭本身更让人痛苦。德沃德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曾经获得女神眷顾的家族，想起了女神赐予他们的神奇能力。那真的是一份礼物吗？他不敢肯定。
在田里走完一圈，德沃德已经是浑身酸痛，仿佛是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罢工。他又绕回到小屋前，在屋檐下的简陋长椅上坐下休息。一股凉风吹拂而过，为他带走一丝炎热。今晚本来应该是一个让人很放松舒心的夜晚，如果他没有想那么多事情的话。德沃德试着不再想那些只会为自己带来困扰而没有答案的事情，尽情享受这股少见的清风还有美丽的月色……
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在右边距离他十来步远的空地上，有一只白色的狐狸正蹲在那里。德沃德惊得立刻就跳了起来，顾不上拿拐杖就直冲过去要把它赶走。生活在林子里，也就难免有些小动物会到他的田里来捣乱。但那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田地，而是——
刚走出两步，他就猛地刹住了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了下来，他的脚就是没有再向前迈步。有什么不对劲。狐狸通常来说都非常怕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挑衅，而且还要有着这么奇怪的毛色……德沃德动用了感知力，做好了使用术的准备，小心地向那畜生走去。
终于，狐狸站了起来。它的身型比一般的狐狸要小许多，甚至有点贵族小姐那种娇滴滴的感觉，白色的皮毛看起来非常柔顺光滑。德沃德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真漂亮。他看着它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抖动了一下毛发，慢条斯理地走进了树林里……然后就从德沃德的感知力范围里消失了。
德沃德愣了愣，下意识地扩大了感知范围，但那头小狐狸依然无处可寻。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凭空消失。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法”构成，“法”是这个世界的基础，它不可能凭空出现更不可能凭空消失。这是他当上术士学徒之后他的大师教给他的第一堂课，德沃德至今还记忆犹新。但在这个到处都有奇怪事情发生的时代，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走到空地上，随即意识到那头狐狸并不是今晚唯一一件奇怪的事情。就在空地的中央，一株幼苗已然拔土而出。它的高度不足两寸，叶片和枝干都嫩绿得有些发黄，但却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对支配着这个世界的某种神奇力量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
德沃德的心跳开始加速。也就在看到这幼苗的那一瞬间，先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顾虑也都全部烟消云散，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他向那头狐狸离开的方向看去，会心一笑。“谢谢提醒。”他说。我真的老了，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遗漏掉！
但他能坚持下去。他必须得坚持下去。既然他都已经熬了三十年了，又何必在乎再多熬几年呢？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然长眠。休息这玩意儿是死人的专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人就得继续挣命——毕竟，今非昔比，预言正在实现，血狼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