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飘飘里,一个身穿鹤氅,头戴高冠的道人缓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清秀的童子。
想不到连打把势卖艺的江湖骗子,也能混到今天的地步。郦书雁不由感慨。
“天师”停在了皇帝面前,对皇帝深深一揖:“陛下。”
“免礼。”皇帝沉声道,“蓝泰清,你快些算一算,谁是那个刑克了朕母亲的贪狼星。”
蓝泰清装模作样地掐算一下,对皇帝一稽首:“陛下,这不好算。”
“怎么?”皇帝冷声问道。
蓝泰清脸不红心不跳,顺口胡说:“贫道修习的,乃是一股先天纯阳真气。宫里的诸位娘娘都是女子,女子属阴。”他又对皇帝一稽首,“贫道的纯阳真气刚在宫室之内游走一圈,就遇到了阻碍。陛下恕罪。”
事实上,蓝泰清幼年和能人异士学过几年相面、摸骨的学问,只在这方面有些门道而已。至于什么先天纯阳真气、扶乩请灵,则全是他自己顺口瞎说的。
皇帝似笑非笑,淡淡地问:“那你说要怎么办啊,蓝泰清?”
每次当着皇帝的面说谎,蓝泰清的感觉都很不好。皇帝给人的感觉太过阴鸷,又太过聪明,似乎能看穿他所有的谎言,只是像看耍猴一般地看着他耍宝。蓝泰清清清嗓子:“贫道斗胆,请两位娘娘用手指推着一只碟子,在写了字的纸上到处游走,看看神仙会给出什么答案。”
这种方法也是扶乩占卜的一种,常常为市井平民所用。皇帝淡淡道:“准了。”
郦书雁脸一僵。这种占卜的方法,她好像三四岁的时候,就从奶娘那里听说过了。
皇后连忙起身:“臣妾去准备些用具罢。”
“准。”皇帝头也不抬地说。
底下的人大多连大气也不敢出,屏息静气地看着上首几个人的一举一动。只有蓝泰清在殿中转来转去,打量着贵妇人们的面容。
郦书雁还以为他又要行骗,却不知道,蓝泰清是在看谁的相貌有皇后、皇妃的命格,好趁机投靠她们的丈夫。
蓝泰清在底下看了一圈,始终没发现什么迹象。他两道长长的花白眉毛皱了起来:“不应该啊……”难道当今圣上居然能活得那么久,下一任皇帝至今还没有出生?
怎么可能!
“蓝泰清,你自言自语什么呢?”皇帝把玩着拂尘的尾毛,忽然问道。
蓝泰清一惊,回过头,却不期然地看见了一张命格极贵重的面孔。他大惊失色,跑到郦书雁身边看了又看,连皇帝的问话都抛在了脑后,喃喃地说道:“好相貌,好相貌!贵不可言啊!”
皇帝也不生气,只是瞟了蓝泰清一眼。倒是长孙贵妃饶有兴味地问道:“仙长不妨详细说说。”
“是。”蓝泰清点头,“这位……小姐,命中注定要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听见这话,命妇之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喧哗。
皇帝拂尘一甩,指着蓝泰清笑道:“谁都知道,朕只有一个嫡子。我大越一向立嫡,你这话简直就是废话。”
他的话有两层意思:一是默认慕容清即位,二是默认郦书雁成为慕容清的正妻。命妇又是一阵骚动。
蓝泰清笑而不语,目光却毫无笑意。
郦书雁身上确实有仅次于天子的金光,是皇后之相。可那金光外头,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死气和黑雾,来日必有大难。
这也就罢了,可郦书雁的面相,明明是能活到六七十岁的。按她的耳轮看,却只能活到二十五六……蓝泰清踌躇起来,论到看相,他是不可能出错的呀!
郦书雁脸色微沉,第一次相信这位蓝泰清可能是真有些本事。
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她还记在心里——那是一种类似于白日见鬼的眼神。
在蓝泰清犹豫的当儿,皇后带着女官,已经准备好了扶乩要用的东西。
蓝泰清本想作壁上观,皇后却回头问道:“道长,选个什么样的人出来扶乩,才算合适呢?”
蓝泰清油滑无比,当然不会在宫妃之间指出人选。他随便指了两个郡王妃,肃然道:“我随缘一选,却不知这缘分是好是坏。二位一定要小心行事。”
静水王妃和汉中王妃战战兢兢地起身,走到御座边上。葳蕤在地上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汉字。
“规则么,贫道方才已经讲过了。”蓝泰清淡淡道,“两位王妃,请。”
算了,他管郦书雁的命格做什么?抓紧时间,和慕容清建立交情才是正经事。
两个年轻的王妃闭着眼睛,半跪在地上,用手指推着碟子来回转动。每当碟子遇到的阻力忽然增大,或是在一个圈子内打转,其中一个就睁开眼睛,把得到的字念出来。
她们先得了“长孙”两个字。长孙在鲜卑人里算是大姓,姓这个的人不少。倒是那些不姓长孙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郦书雁心道,果然是皇后安排的。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炙手可热的蓝泰清急着避嫌呢?
“第三个是‘贵’字。”静水王妃说罢,骤然变色。她惊慌地看着长孙贵妃,“娘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长孙贵妃眉眼间的温存,已经都变成了冷冽。她冷笑着轻启朱唇,“继续。”
难不成时至今日,她才知道有人想对付她?郦书雁有点奇怪。如果长孙贵妃真的只有这点心机,那么,她身边的危险也太多了。
静水王妃无奈,只好照做。盘子在纸上磨了一阵,忽然在“妃”处停下。
汉中王妃心中哀叹,战战兢兢地念道:“第四个字是……妃。”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计划的事情也都做成了。皇后唇角一扬,无言地看着皇帝。
她已经为皇帝指出了祸国殃民的妖女,剩下的,就要看他怎么处置了。在她看来,长孙贵妃至少也是去祖陵扫墓的命。
皇帝手执拂尘,神情冷然,看向长孙贵妃。
郦书雁皱起双眉,看着皇后。延福宫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