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如此众多警察的阵势吓了一跳，方晟不自觉的又退后两步，然后躲在一颗大树后远远观望着墓地里的形势。
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高级警官的葬礼，皱了皱眉头，方晟心里有些好奇，难道是刘警官的葬礼？
那这些警察办事效率也太高了点儿，昨天早上刚抛得尸，这么快就被发现今天就可以举办葬礼了？
方晟琢磨着就要往前走，如果真的是刘警官的葬礼，那他还可以凑过去看看出席葬礼的都有谁，到时候记住几个面孔，不怕顺藤摸不着瓜。
就在方晟刚小心翼翼迈出步子准备摸过去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在他做出防备姿势回身的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晟哥？”
“我草，赵乾坤？”方晟半举着手兼容防备和攻击的姿势僵在那里，惊讶的看着自己面前被憔悴充斥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方晟的询问赵乾坤有些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朝葬礼的方向怒了努嘴，哑声开口：“死的人是我父亲。”
“节哀顺变。”
听到赵乾坤的话方晟才发现面前这人眼睛通红，跟兔子一样，又转头看了下葬礼的方向，安抚的用力拍了拍赵乾坤肩膀，之后方晟的动作就僵住了。
“你父亲是条子？”
“是啊！”苦涩的笑了笑，赵乾坤肯定的点头，上前两步和方晟并肩而立，神色复杂的看着葬礼的方向，“晟哥觉得很惊讶吧！”
“确实很惊讶。”方晟认同点头。
“其实……我是军校出身的。”沉默了一会儿，赵乾坤似乎下定了决定一般，缓缓出声讲述，“因为家里人的原因，父母都是警察，所以我也理所当然的进了军校。”
“之后呢？发生什么事了？”听出赵乾坤言语中对哀伤感情的深深压抑，方晟颇为感叹的又拍拍赵乾坤肩膀，“想哭就哭，这里就我和你，当着晟哥的面，没什么丢人的。”
“多谢晟哥。”赵乾坤转头感激的看了方晟一眼，吸吸鼻子接着低声道，“但是在我上军校的第二年，被人污蔑强奸小学妹，因为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就被军校除名了。”
“被你同校的人污蔑？”方晟蹙眉，转头看着赵乾坤紧绷的侧脸。
赵乾坤沉重的点了点头肯定了方晟的问话，自嘲一笑，“当时父亲还只是个小警察，没有什么大功勋。污蔑我的是警署署长的儿子，父亲敌不过人家，没有办法。”
“哼！我就说条子没什么好东西。”听到赵乾坤的解释方晟不禁出声怒骂，随后又出声强调，“当然不包括你父母。”
赵乾坤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的晟哥。我也是就在当时，发现口口声声说廉洁奉公以守护百姓为己任的警察，也会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才彻底对警察这个行业绝望的。”
“然后呢？”方晟看着远处一个个上前赠花的警察，面上看不出表情。
“然后……”赵乾坤轻声呢喃着，看向远方的眼有些飘渺，似乎是进入了当年的情景，“我很伤心，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之后被街上的混混挑事，当时很愤怒，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说到这赵乾坤突然眼睛一亮，扭过头直勾勾的看着方晟，看的方晟心里有些发慌。
“就是在这个时候。”赵乾坤似乎有些兴奋，他原本下垂的嘴角此刻微微上扬，语调也较之前多了几分轻快，“我发现，以暴制暴才是最迅速最有效的手段！我因为是军校出身，身体素质好，也会些三脚猫功夫。所以那些混混很快就被我打趴下了！”
听着赵乾坤越来越兴奋地叙述，方晟默默挑了挑眉头，看来每个人年轻时的经历很重要，这足足影响着这个人的一生！
原本应该是个国家公仆警察同志的赵乾坤，如今却成了黑道萧家的堂主副手。
多讽刺。
“之后我就经常到一些混乱的街巷里去收拾那些欺负人的混混。”赵乾坤似乎找回了理智，脸上兴奋的表情不见了，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葬礼的方向，“在游街的时候，欺负到了萧家头上。”
“唔？他们没有为难你，反倒是收了你？”方晟挑眉，“林姐做的？”
“就是当时内堂的堂主。”赵乾坤摇头否定方晟的猜测，自嘲的扬了扬嘴角，“当时他说，打起架来是个狠角色，眼神我很喜欢，如果有兴趣，就跟着我进萧家吧。”
“倒还是个识马的伯乐。”方晟很客观的评价。
“发誓饮血，一系列流程之后，我就正式成为了萧家一员。”
赵乾坤说着说着语气不自觉放的轻柔起来，看着方晟的目光也变得迷茫起来，可以很明显看出来他在透过方晟看别人。
“我刚入萧家的时候，内堂还没晟哥您现在接手这么辉煌，那个时候内堂堂主也只是刚被林姐提拔起来。我们就跟着堂主成天的打杀抢占地盘，那个时候……真是什么都做过了。”
赵乾坤的话让方晟眯起眼陷入沉思，按照赵乾坤的这个说法，一堂兄弟先后相处下来，那感情肯定是没话说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稍稍拉长了声音，方晟盯着赵乾坤，带了几分引诱问道，“你对内堂堂主还没有尽付衷心？”
“晟哥，不一样。”赵乾坤苦笑着摇了摇头，错开了方晟的视线，看向葬礼位置的时候不自觉上前了两步，手抚上旁边的树干，似自语般呢喃，“内堂堂主即便是把我带进萧家的人，也带着我们亲手打出了如今内堂的天下，但……他并没有晟哥你这样发自内心的把我们当兄弟。”
听过赵乾坤对自己的评价，方晟表示很意外。他没想到现在他在未名堂众人的心中，已经是“发自内心把他们当兄弟”的人。
没有回应赵乾坤的言论，方晟眯着眼思绪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葬礼在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经进入了尾声，献花的流程已经进行完毕，现在所有人列队整齐，正对着前方的墓碑行军礼。
等方晟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庞大人数的警察已经消失不见了，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赵乾坤也慢慢走到了墓碑前，就在方晟迈步要走过去的时候，赵乾坤膝下一软硬生生跪了下去。
虽然墓地很空旷方晟听不到赵乾坤膝盖着地的声音，但他打赌一定是很恢弘的一声闷响。方晟离得距离有些远，甚至连赵乾坤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只是看着赵乾坤几乎伏在地上一抽一抽的身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悲恸成功的感染了方晟。
鬼使神差的，方晟停下靠近赵乾坤的脚步，回头望了下老爷子墓碑的方向。
他突然有些羡慕能够这么毫无顾忌发泄感情的赵乾坤了，想当初自己也就在Jacob面前颓靡了一阵子，这一阵子满打满算也不过才24个小时。
因为赶着回来操作老爷子的葬礼，也赶着整理老爷子的遗物，在Jacob的各种手段下，方晟很快就收起了心里的伤心。
等真正出席葬礼的时候，方晟又已经选择了涉黑借宇文月的力登上高峰，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被允许流露软弱和哀伤了。也是从那时候起，方晟的每一个表情都不在自由，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表露出来的。
像是赵乾坤这样，可以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举动，对于现在的方晟来说，是奢侈。
自嘲的笑着摇头，方晟缓步走到赵乾坤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搭上赵乾坤的肩头，一下一下，带着安抚意味也带着疼惜的意味，轻轻拍打着。
“晟……晟哥！我不孝！”已经满脸泪痕的赵乾坤感受到方晟的动作后没有起身，依旧伏在地上哽咽着出声，“老爷子知道我决心涉黑后很失望，我……我后来有回去过一次，原先那么精神焕发的一个人，一下子老了那么多。”
“你家老头子不会怪你的。”方晟把自己的声音放轻，柔声宽慰，“最难父母心，不论你做什么，他们都会原谅你的。”
“可是我让老爷子失望了。”赵乾坤此时几乎泣不成声，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两鬓的白发，那么明显，那么刺眼。我就跟没看见一样，老爷子让我退出，我不干。老爷子……老爷子就跟我彻底断绝了关系”
“你家老爷子做了大半辈子的警察，自己儿子去跑去混黑道，他心理上是接受不了的。”方晟叹息着拍了拍赵乾坤肩膀，又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跟你断绝关系，也是为了你好。”
“他删除了我所有的资料，只留下了我的出生证明，就连后来的赵家人都不知道还有我一个赵乾坤。”赵乾坤额头抵在地上，连连摇头，“老爷子断的很干净。乾坤、乾坤，取有容天下的意思。呵！”
“既然老爷子对你寄付了这么浓厚的期望，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你的。”方晟用力拍了两下赵乾坤，示意他振作起来，“老爷子之所以抹去你的资料，一是害怕因为你的关系警方有小人威胁他，从而危害到你的生命。二是害怕道上有人知道你们关系后用他威胁你，让你为难。”
随着方晟的话音消失，他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躯体僵住了。赵乾坤用了很久才缓慢的抬起身子，这个时候，方晟才发现赵乾坤的额头已经红肿起来，那双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睛此刻已经肿的跟核桃一般大小了。
“晟哥你是说……”赵乾坤眼中恢复了一些神采，但更多的确实浓厚的悔恨，“老爷子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我？”
“赵乾坤，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没有回答赵乾坤的问话，方晟反倒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发问。
看着面色威严起来的方晟，赵乾坤讷讷的摇了摇头。
“我最讨厌那些自欺欺人，明明已经知道事实却依旧不肯面对的人。”
方晟一面盯着赵乾坤一面起身，因为蹲的时间有些长，脚有些发麻，方晟原地跳了两下后伸手把赵乾坤从地上拎了起来。
“用左老哥粗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他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呢？”
眼巴巴的看着对自己说教的方晟，看着他脸上忿然的神色，赵乾坤有些木讷不在状态。跟方晟相处这么久，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教。
“事实已经摆在你眼前了，是你想不去看不去想就不存在的么？”方晟狠狠瞪了赵乾坤一眼，哼道，“事实我已经给你讲明白分析清楚了，现在就站在你家老爷子墓碑前，你还敢质疑？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晟哥，我……”面对着气场全开的方晟，赵乾坤咽了咽口水，也暂时忘记了心中的哀痛，“我错了，我他妈是混蛋。”
“对，你就是混蛋！”方晟点头承认赵乾坤对自己的评价，伸手指着旁边的墓碑，“现在跪下给你家老爷子认错。”
方晟话音刚落赵乾坤就立马跪了下去，这次方晟听见了清晰的骨头撞地的声音，暗自咧了咧嘴，方晟心想赵乾坤这小子太实在了。
“老爷子，我不孝，我……对不起您！”说完赵乾坤用力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眼眶又泛着泪花，“我不会辜负您的！”
看着赵乾坤这个样子，方晟蹙了蹙眉头，在发现自己有些触景生情之后连忙伸手拍了拍赵乾坤肩膀，示意他起身。
“走，晟哥陪你喝几杯去。”
方晟说着一把揽过赵乾坤带着人朝自己座驾方向走去，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被云层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看着周围越来越凄凉的景象，方晟撇了撇嘴。
就在两个人勾肩搭背快走出墓地的时候，迎面走来浩浩荡荡二十几个人，一律标准的黑西服黑大衣，个个面孔堪比包公脸，面瘫到极致。
方晟正在暗自腹诽这是道上哪个老大或是政界、商界哪个权贵耍排场的时候，就看见被夹在中间一袭墨色装扮的宇文月，头发利落的在后面绾了个发髻，双目冷漠，嘴唇微抿，直直看着前方。
一下子看到一个多月没见的宇文月，方晟突然觉得从心底缓缓慢慢的爬上一律思念的情绪，当下差点揽着赵乾坤站在原地。但是理智已然占了上风，方晟揽着赵乾坤和宇文月的人擦肩而过。
两个人的视线在那一瞬间相交，之后就各自走自己的路了。
等方晟带着赵乾坤快上车的时候，寂静的墓地里响起一声枪响，在这个冷寂的冬日里，异常明亮清晰。
方晟回头看了眼VIP墓区的方向，扯了扯唇角，示意赵乾坤上车。
刚刚与宇文月擦巾而过的时候，他看到后面的人手里还推搡这一个，如果方晟没猜错，应该就是宇文月弟弟宇文寺出事的航空公司负责人。今儿带到墓地来，肯定是来给她弟弟陪葬的。
人啊，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