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清的话,这些大臣们可以不当回事,但杨奕的话他们却不能不听,只得去看看这赵真又要说些什么。
赵真被那么多人盯着,倒不像刚才那样局促了,他也不看其他人,只望着魏云清侃侃而谈:“回娘娘,微臣方才已然思考过,即便大宋士兵战斗力比我大梁士兵强,总体上看也不会超过京营士兵严守上京的战斗力。甚至我们还有余力派出小队士兵偷袭大宋军后方,若安排得当,两方夹击,许是能将大宋军打个落花流水!”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将大宋军赶走的美妙结局。
魏云清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守城将领该让谁当,你心中可有人选?”
赵真犹豫了一瞬,道:“微臣认为,早已致仕的贺知礼贺总兵可当此任。”
贺知礼贺总兵?
魏云清忽然想起,晏如松曾经说过,一位贺总兵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贺总兵赏识,给他机会,他也没办法走到如今的地位。
她心下黯然,脑中闪过的画面是那时她拉着蓝田和绿翠缠着晏如松说故事,晏如松尴尬又不好推却,只得无奈地说过去的事给他们听。她永远记得听他那些个过往时她有多心潮澎湃。那时候在他清朗的声音中,她只觉得如沐春风,昏昏然睡去也是好的,从未想过她会再也听不到那个温和可亲的声音。
“贺总兵……可是八年前平定南苗的贺总兵?”魏云清定了定神。
无人看出魏云清那一瞬间的失神,只听赵真道:“正是。”
听了多时的李山打破了沉默:“贺总兵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不假,可如今他年岁已大,打仗这种事,怎能再麻烦他老人家?他身子骨如今也不如过去般利落了,战场上若有个闪失,又怎么对得起他过去为朝廷立下的功劳?”
李山这话说得客气,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担心贺知礼岁数大了,不中用了,上了战场反而会坏事。对于守城的事李山并未表示出赞同的意思,不过这不妨碍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发表对守城将领人选的意见。
赵真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也正是源于此。
贺知礼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守城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他岁数大了也是事实,当初平定南苗的时候,就有人以他岁数大了不合适为由想要举荐他人,那时候是在李山的强烈坚持下才让他领兵出征——也正是在那一场平叛战役中,还是个年轻小将的晏如松脱颖而出,之后一路高升,成为了大梁的一个传奇。贺知礼是五年前致仕的,如今连当初举荐他的李山都认为他岁数太大了,想来让贺知礼复出领兵确实是为难他了。
虽然从未谋面,但魏云清对那位贺总兵心存好感和敬意,也不想临到老了还为难他,让他再度披挂上阵为大梁耗尽最后一丝精力。
“赵大人,你可还有其他人选?”魏云清道。
赵真眉头微蹙:“有是有……然而跟贺总兵相比,却差得太多。”他顿了顿,又道,“月前我曾见过贺总兵,他如今虽致仕在家,每日里除了养花弄鸟,依然坚持舞刀弄棍,老当益壮不输年轻将领。”
“果真?”魏云清眼睛一亮。她对贺总兵的领兵能力深信不疑,晏如松都尊敬的人,必定非常了不得。若有贺总兵领着士兵守城,大宋军就别想着能破城了!
“微臣绝无虚言!”赵真言之凿凿。
“臣还是不同意请贺总兵出山。即便他如今依然天天操练又如何?他年岁大了,再经不起折腾,领兵将领并非指点江山便够了,若体力跟不上,半路便倒下,对我大梁的士气又是一次打击。”李山硬气地说道。
“那你说个人选出来如何?”魏云清看向李山。
李山毕竟是兵部尚书,对于能用得上的将领,心中是有数的,闻言正待开口,忽然想起什么,蓦地住嘴——好险,差点便上当了!他并不同意皇上留下守城,这如今让他举荐守城将领……他怎么可能听从?
“臣认为,守城并不可为。”到嘴的话改了口,李山肃容道。
毛一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道:“我也这么觉得。”
“微臣附议。”
“微臣也是。”
见他们又将话绕了回来,魏云清心里烦得很,面上却突然笑了起来:“既然你们这些大人觉得守城不可为,那你们就走吧。”她转向杨奕,询问似的说道,“皇上,准许他们先走?毕竟都是我大梁的肱骨之臣,我们总不好太过亏待他们,总要合他们心意,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魏云清一句话就把这几个大臣劝说杨奕的性质给变了。
在旁人看来,原先他们是为了大梁的未来在劝说杨奕离开,如今就变成了贪生怕死。
方才几位说话的大臣在魏云清话音落下后便脸色一变,纷纷愤恨地瞪着魏云清。
毛一荣恼怒道:“妇人之见!”他也不跟魏云清争执,直接盯着杨奕道,“皇上,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您的贵体如今才是最要紧的,又怎能如此儿戏?这是朝廷重臣议事,还请皇上把无关人等请出去!”
这无关人等,说的自然是魏云清了。
曹军蓦地冷笑一声:“毛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大宋军这打到上京来,咱们都牵涉其中,哪个算是‘无关人等’?更何况,在座的各位,你们对大宋军的熟悉,可及得上娘娘一半?娘娘可是亲自上过战场还活下来的人,而几位大人……想来见了士兵拿刀砍人的模样,怕不是会吓得尿裤子吧!”
有了魏云清做靠山,曹军的胆子那是登登登变大啊,之前还有郑祥在他前头拦着,如今在魏云清的“枕边风”吹拂下,郑祥失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被赶去了御用监,没了实权,郑祥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如今司礼监曹军一人独大,虽然掌印太监一职还不在他手中,却也不远了,他已是真正的内侍第一人。因此在面对群臣时,他也没怎么客气——反正他跟他们客气,他们照旧看不起他,那他还惺惺作态做什么?不如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心里还能痛快一些。
因此逮到这些大臣对魏云清如此出言不逊,原先基本上保持沉默的曹军也忍不住了。
“你,你……满口胡话!”金俨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毛一荣面色铁青,看向杨奕厉色道:“皇上!国政大事,岂容后宫之人掺合?还请皇上以社稷为重,莫被美色和花言巧语迷了心智!”
毛一荣这话是直接往杨奕脸上打,这意思不就是在说杨奕是个昏君么?
杨奕却并不追究毛一荣的不敬,只背过身道:“朕已经决定了,你们别再劝了!要走的自己走好了,朕不拦你们,但你们也别再劝朕,再有啰嗦的,全都丢入诏狱!”
杨奕难得霸气了一回,毕竟他才是皇帝,是真正的掌权者,听群臣的意见是给他们面子,不听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毛一荣几人互相看看,摇摇头叹息着没再开口,谁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诏狱那地方,是人能待的么?
只是……怕是他们这回也只能与上京共存亡了。皇上都不走,他们又有谁敢轻易离城?
魏云清对杨奕这次的表现很满意,淡淡道:“皇上的意思是,几位大人若没什么可行建议,便先退下吧,人太多也不利议事。而对兵将,城防,粮草等有想法的大人,便请留下,为保卫上京出一份力。等打退大宋军之后,大家伙都是大梁的功臣,人人都该赏。”
这,这……皇上的话里几时有这意思了?
几位大臣心中恼怒又震惊,但没人听魏云清的话离去——笑话,接下来的事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谁又敢离去?
“哦?大家都有话说?”魏云清见无人离去,挑眉道,“那么请大人们注意秩序,一个个说,没轮到便不要插嘴,免得又争吵浪费了时间。大宋军可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咱们没那么多时间拿来奢侈地吵架。”
没人应声,但大家的态度已然表明默认了魏云清的话。
议事的氛围总算变得和谐,为此耗尽了心力的魏云清心中长舒了口气,开始当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安静地听着大家伙各抒己见。
正如她不懂政治,她也不太懂军事,知道的不过就是最浅显的东西罢了,当个组织者,关键时候引导一下话题也就够了,专业的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办。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半个时辰后,讨论结束,而守城的方案也定了下来。守城将领最终还是定了贺知礼,再来些年轻有经验的将领从旁协助。而士兵的调派,粮草问题等等也都一一指定了专人负责。
这样的结果令魏云清相当满意,议事结束离开的时候,她还跟毛一荣等人友好地打了招呼,当然,得来的只是几个白眼而已。
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领着她的人施施然离去。
只是当一行人回到延禧宫时,魏云清看着前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又往回走。
“娘娘?”蓝田疑惑道。
“回乾清宫。”魏云清淡淡道。
她宁愿去乾清宫找杨奕,帮他看奏折,也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延禧宫去。她知道自己会疯狂地思念晏如松,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她会把自己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