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如果说世上对女子有什么残忍的事情,莫过于赋予她绝美的资质却极度的卑微和贫穷。反之,如果有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却极度的丑陋,仅仅是外表之下的龌龊也一样令人同情,但远不至于绝望,可是如果即无财富,又无美貌,连平凡两个字都称不上的话,似乎真的是需要同情和怜悯的。
面纱下的一张脸,完全是不对称的,从鼻子下面开始肌肤一片陀红,褶皱,暗疤,烧灼坏了的表皮。
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眼睛,喜怒哀乐,尽显其中,绝美的眼睛,清澈的眼神,像是一汪宁静的湖波,令人神往也令人纯洁和净化。
因此一个女子集合了天地间的灵气有绝美的眼睛和身材,惟独有着令人作呕的嘴,不得不说是上天决绝的笑话。
负质不知道能够做什么,一双手停在半空中,悲感交集。
这算是什么样的人生,绝美之后的绝丑,被讥讽,被嘲弄,还是上天的锤炼?可是他宁愿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她醒了,看到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身托住了脸颊。
没有哭泣,没有战栗,只是小心的蒙好了面纱,呆呆的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出神。
负质以为她会哭,或者闹,或者是大声的叱责,这样也许他容易接受一些。可是正因为太过平静所以他无法正视。一个女子这样的勇气让他觉得心慌。
他极力想去否认一个事实,这个女子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清醇的女孩纳加,也不是他见过的兑变之后的纳加……玉姬,他多么希望他们仅仅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这样也许会好受很多。
他尽量使自己声调平稳一些,小心的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女子沉默,转身进了杜鹃花海采摘上面盛开的花朵。每得一瓣便放在掌心中小心的嗅一嗅,那种深情像是陶醉其中的酒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吟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想起这样一句话。
嫣红的杜鹃花海散发出浓郁的花香,纠结着人的情怀,像是永无尽头的梦。玉姬不想说什么,因为直觉告诉她他知道她是谁,所以连遮掩的必要都没有,这样面对面的站着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她原想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应该留有一点空间让彼此接触,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重新争取自己的爱情,或者会有晴空万里的一面。
可是连这点梦都没有了,太丑了,自己都感觉到距离,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负质就是负质,见风观月,赏花论酒里的风雅之士。
纵使这样他依旧平淡,不会惊呼,不会逃遁,也不会表示出悲伤或者同情。
也正因为他是负质所以他才会吟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想如果是稽康或许会抱头痛哭,因为那是一个将自己灵魂融入心灵的男人。当她醒来摸到脸上,感受到疤痕的时候,她很想哭,大声的哭,并且想到死,可是偏偏在梦里见到过母亲,大地女神,她知道她们仅仅是用一种方式来告知自己无论如何生命是可贵的,所以才有许多人选择痛苦的重生,包括阴阳界挑起的战争。
所以她没有哭,太痛苦了,连眼泪都干涸。
如果,如果是霸下呢?他会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吗?
她想他会的,因为他清楚任何一个人经历了无法预知的痛楚之后都会想有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去思考。
“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前面的战事吗?”他说,像是久违的朋友,完全不过问往事,这样倒令玉姬心里舒服很多,她想生活就是这样的勇往直前。
负质走过来轻轻的拉起她的手,踏上风头朝黑竹沟石门关内飞去。
玉姬的心忽冷忽热,绝丑之后得到绝美之时夜思梦想的点点眷顾。是负质对她的怜悯还是爱情?
如果是爱情,她的心房是热的,所有的付出都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果是怜悯,她的心房是冷的,姑且不计较得失,单单让人怜悯就已经让自己身价倍跌。
石门关内碎衣片和灰尘堆起的尘土飞扬,没有硝烟的战场,能够看的到的痕迹是零碎在地的石片,竹削,冥战士遗落的纲叉。
难道战事就此结束?谁胜?谁负?阴阳界将由谁来接管?
并且绝丑的玉姬又将如何面对过往万众瞩目的生活?
负质沉默,风吹过他的脸颊时觉得森冷,这场战事的结局尚未可知,可是如果没有这场战事,他想玉姬依旧是绝美的女子,以她傲人的姿质没有理由过的不好至少应该比自己幸福很多。
他很想问为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沉默了,他发现自己无法正视面纱之上玉姬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无法让自己不去想她那张被烧灼变形的嘴,曾经它是那么的诱人,红润并且香泽。他相信那曾经是三个男人的梦。
太聪慧的女子往往并不容易接触,当玉姬看到他眼中的逃避时眼泪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顺着脸颊浸湿了面纱,贴在烧伤的疤痕上时钻心的疼痛。
她想告诉他如果不是在恢复精元时红莲之火或许能够成就一个金色的凤凰,可是偏偏那个时候她左心房中的玉佛不见了,自从金沙滩与火蟾蜍的战役中母亲的三分魂魄封存其中之后她就知道那是她的力量之源,甚至是死而复生的关键所在。
如果不是逃生之后急着去看战事,她不会在自己即将排出最后一口腹内的热气时去营救面临危机的负质。虽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混入冥王的身边,但她知道绝对不能够让冥王看到那个瞬间,一个即将脱颖而出的龙头对辛苦掩藏了这么久的负质来说,将毁了一切。
她没想到自己,在负质受伤的时刻她无法静心的去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于是她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于千千万万人眼中掳走了负质。也将最后一口未排出的腹气吸收入怀,等待她的就只有一种结局,绝妙的身材,绝美的眼睛,以及被烧灼变形的嘴。
“你走吧,不用理会我许多。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说,转身立在一颗古树下。看的出遒劲的根须生长繁盛,但依旧逃不脱残枝败叶的下场。破碎成条索状的冥战士的黑色衣裳,隐阳界争取自由的转生的冥战士的红色衣裳高高的挂在枝桠间像一面招摇的条索状的旌旗。
战争可以摧毁一切,风景名盛,豪宅楼宇,一国江山,人情感官,包括美人以及千古绝唱不衰的爱情。
“为什么会这样?”负质还是忍不住的问。
太阳缓缓的升起来了,像一个圆盘,乘满黄金,或者像是一个金黄的油饼,该是晨时早餐时间了。
饥饿太久反而感觉不到了,像是纠缠了太久的心病日渐成为身体的一个部分。
负质的心很疼,他忽然希望不要回答。
她看到玉姬战栗的背影,双手掩面哭泣,一瞬间崩溃的样子。
没什么可以给予安慰,除了宽厚结实的臂膀之外。
玉姬终于哭了,爬在负质的肩头上时,泣不成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后的人生将怎么过,千万人瞩目的美之后是千万热呢唾弃的丑陋,生活的转变太大她一时间还无法适应。
他的肩膀很宽,胸怀很温暖,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温暖了她。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温暖,有好多次,四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烦恼,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烦恼和矛盾过。
太温暖了怕是以后都无法舍弃。成了记忆,成了牵挂,成了纠缠在心头的梦。永远走不出去,似一帘春梦。
一个人影从还算是繁盛的一株古树旁探出头来,石门关内的百年老树足以遮掩他魁梧的身体。
“什么人,还不快出来。”负质一声喝,委屈了这么久是该找个适合的人来发泄发泄,他轻轻的推开哭泣的玉姬,双手扶起的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挂在眼角的泪。
“等等我。”他说,转身朝飞身逃离的黑影人追赶过去。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冥王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个眼线都不能够存活。
无论他是谁,是阴阳界的战士,还是冥战士看到他真实面目的只有死路一条。
奔过石门关耸立的天然石碑,就是一片怪树林,珍惜植物珙桐,水青树,麦吊云杉数量众多,成片状混合生长。当然两个人前奔后扑,没有谁留意到如此罕见的植物。
黑衣人眼中见到的是那片葱郁的杜鹃花海,一株株繁盛间隔生长,嫣红似一片海,浸染过无数冥战士的鲜血的海。
一片鲜花堆成的海看似好新鲜好清香,黑衣人身心为之舒畅,嫣红的花海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艳丽若桃花的女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刻她的音容笑貌似零碎的片段全部印入他的胸怀,他想他可以忘却,可以记忆,或者是选择新生。
“稽康!”负质的惊讶无法描述,他甚至没想过在冥府以外的地方看见他,可是他偏偏看见了,就在他忘情所以的时候的站在他的身后。
黑衣人转头,一双如环轮样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充血的潮湿的眼睛无力的凝视地面。
稽康不愿意承认他所见到的一切,包括李三的身份,包括玉姬的投怀送抱,包括面前的负质。
有一种错觉几乎毁了他的理智,他没想过会有骗局,会有奸细,会有爱情的败落。
他尚不知玉姬毁容的事情,如果真的让他看到那张被烧灼变形的嘴也许会咆哮。
“为什么?”他无力的呻吟,魁梧的汉子脆弱的时候让人格外心疼,因为留驻人心的那份坚强,似乎让他的眼泪格外的有影响力和号召力。
那一刻,负质惭愧的低下头,不是因为奸细的事情,而是因为他忘情的拥抱了一个曾经出生入死的朋友的心上人。
有血性的男人是不可以夺人所爱的,更何况朋友的。
“她受伤了!”负质说,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可以从对方的心里去揣摩问题的核心。
“是的,她受伤了,你很早就伤到她了,为什么偏偏在现在才出现,你觉得像是施舍吗?”稽康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
施舍?!
怜悯?!
究竟孰轻孰重,经过了这许多生活的磨砺,反倒让人猜不透,摸不清。难道真的是怜悯?
负质沉默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有那种忽冷忽热的表情。
是因为她不需要怜悯!
“稽康,你听我说,我们谁都没有错,我不是怜悯,只是友情。”负质希望这样明了的说明能够解释清楚一些东西或者说是了解一场误会,那是他求之不得的。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在他即将知道太阳神剑下落的时候,在他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他确实不希望有什么儿女私情方面的事情来阻断了他的进程。而他们两个无论谁先张口都将毁了自己辛苦得来的冥王的信任,要知道获得一个疑心极重的人的信任有时候确实比登天还难,短短这几个月他丧失亲情,尊严,甚至于每日每夜提心吊胆的生活。
纵使曾经试图爱过,也已经是少年往事了,岁月催人老,心境要苍凉有时候真的仅仅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南海龙神因为修为的消失,而变成一个稀松平常的垂垂老死的俗人,这是他最不愿意的,可偏偏有事实在眼前,不容不信,所以既然上苍赋予自己雄厚的身世以及天赋,那么他需要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发挥,夺取财富和功名。
“呵呵,哈哈,友情?!难道你假扮李三在冥王府上刺探军情也是出于友情?”稽康一双眼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