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权或有势的人来说,二十万确实不多,甚至可能连零钱都不算,但对于真正的社会底层来说,却是一座足以将人压垮的大山。
陈东就拿不出这么一笔钱。
沉默半分钟后,陈东道:“那人和我没什么关系。”
吴奇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其实谁都很清楚。
陈东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他此时的思绪已经不在这件事上,而是想起了三友街发生的一件事。
龙思彪最开始找到这里的第二天,曾经有两个分别叫小智、杨希的少年混混大咧咧冲去修理铺找事,当时过程虽然莫名其妙,但随后的一些事也间接证明,那其实是黄尚峰为了有个上门相见的理由,故意让他们两个去闹的。陈东并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反而还因此对黄尚峰,或者说龙思彪起了很大好感,因为那件事看起来虽然有些不讲究,但也充分表明了龙思彪对他的尊重——至少没有堂而皇之上门,利用局势将他半邀请半胁迫的和自己绑到一起,所以后来他也没有再提起这事。
事情是黄尚峰一手造成的,那么小智当时的话自然也是纯属虚构的,所以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陈东就一笑置之了,对于他是被一个开白色牧马人的人拿钱指使的话,也没有再当回事。然而此时,那辆本该只是虚构出来的白色牧马人,却活生生出现在了面前。
更重要的是,小智还交代那个指使他的人,脸上有道横疤。
如果只是说中一样,或许还存在误打误撞的可能。但是两样都说中,没有半点偏差,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难道说,小智当时真是被这个叫吴奇的人指使的?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盯上了自己?而且还真打算用那种拙劣的手段,破坏他和龙思彪的关系?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这一刻陈东突然发现,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直接说你的来意吧。我这个人笨,不说清楚的话,我听不懂。”将思绪收起,陈东淡淡道。
吴奇似乎也正在想什么想得入神,听见他这话才一下子回过神来,笑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光是用嘴道歉征求原谅未免不够诚恳,所以我的打算是,用四十万买回我弟的手。”
“你朋友的那二十万不用再还,另外还有二十万,是我补偿兄弟你的损失费,你看怎么样?”
“这么大方?”陈东不禁有些意外。
吴奇苦笑道:“为了弟弟的手嘛,这钱还是值得的,再说也能交上个朋友。”
考虑片刻后,陈东笑道:“我刚才已经说了,那人和我没什么关系。”
吴奇微微一怔,然后也笑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改天大家都有空的话,再让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当面向你和彪哥道歉,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到“云湖山庄”来找我,不打不相识,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当王姐得知前夫陈福军,竟然找了真正的黑社会分子去对付陈东时,根本顾不上和这个已经彻底废了的人计较什么了,拔下廉价的高跟鞋拿在手里,扭头就往外面急走。
这条路并不好打车,王姐来到大路口,一连拦了好几辆车都没停后,索性赤着脚往老街赶去。上气不接下气,大汗淋漓回到狮子巷口时,与一辆她并不认得的白色越野车擦肩而过。
来到37号铁门前,四周静悄悄一片,王姐的感觉不禁更加糟糕了,半开半冲的打开铁门后,急匆匆地往楼上走去。
刚上楼梯,陈东就提着一个裹了好几层的红色大塑料袋走了下来,见她竟然这么狼狈,不禁楞了一下。
“陈东,那天杀的找了人要害你,听姐的,你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一头差点撞上陈东,王姐不禁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是他后,连忙大声道。
陈东一怔,顿时知道王姐之前去哪了,再看看她这幅形象,也就猜到八成是跑了很远的路回来告诉他这些,不禁有些感动,然后笑道:“不要急,慢慢说。”
“那杂种欠了很多高利贷,已经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要信我。”见他似乎不相信,王姐顿时更急了。
陈东笑道:“我信。那些人刚才我已经见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放心吧,不会出事。”
王姐一愣,根本不敢相信,但看陈东信誓旦旦说得像是真的,顿时又有些将信将疑起来。陈东见状,只好扶着她上楼开门进了古嫂家,帮着倒了杯水,又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些,王姐总算勉强相信了。
将王姐情绪安抚下来,叮嘱她好好在家养病,不要担心别的事情后,陈东提着那只塑料袋出门了。
……
云湖山庄位于磬江东郊罗汉山的几座山峰之间,与远处的行政中心大楼隔着龙泉湖遥遥相对,占地近千亩,掩映群山和林海当中,楼台亭阁成群,小桥流水,长廊盘旋。每当雨过天晴,林海腾起云雾时,就像是矗立云海之中,若隐若现,是磬江的一大风景胜地。
吴奇开着他的白色牧马人进了云湖山庄,最后在最深处的一栋两层木楼前停下,进了楼下大厅没几分钟,一个陈东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发生不愉快的年轻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这人就是在李松的饭局上,泼了陈东一脸酒的那人,也是吴奇的亲弟弟:吴庸。
“你真白送了他二十万?”吴庸在吴奇坐的沙发后站定,有些不满不解道。
他心疼的倒不是这二十万,而是根本不愿低这个头,因为他觉得向一个一穷二白的乡下人服软是一种屈辱。
吴奇伸了个懒腰,轻笑道:“纠正一下,是四十万。算上那笔账的话,该是六十万。”
“操!你太大方了!”吴庸脸立马就沉了下来。
“怎么,你觉得你一只手不值六十万?”
吴奇歪过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是觉得他不值这个价。”
吴庸忿忿道:“当然是他不值这个价。一个什么都不是,凭着运气好侥幸蒙混过关的土鳖而已,六十万砸都可以砸倒他全家三代了。”
吴奇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李松应该快到了。”
吴庸不禁一愣,明显还想说话,但看着吴奇的背影,又不敢再说什么。迟疑半分钟后,不得不将情绪收敛起来,往外面走去。
吴奇看着他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回想着之前在老街与陈东交谈的那一幕。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他也多少有些怀疑这钱花得值不值。不过倒完全不是因为陈东是什么乡下人,问吴庸这个问题,也是他想知道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在得知花了六十万后,会是什么反应,有什么见解。
结果无疑是令人失望的。
确切说,是两人的表现都令他有些失望。一个不知进退趁火打劫,一个满脑子都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根本看不到事情的本质。
在区区二十万面前,就丧失了理智,哪怕知道可能会把我这个结彻底打死,也要多宰那二十万,陈东,这样的你,究竟能在磬江成多大的器?翻多大的浪?还是你已经知道我这个结解不开,所以干脆多敲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