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风祭这才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然而此时他已经被捕了。他没能等到天曜回来,只等到了一群气势汹汹的皇家侍卫。于是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带着侍卫军团的人兜了几大圈,为龙少戈他们争取了更多的逃亡时间。
这次关押他的地方不再是地牢,而是一个玄冰铁炼制而成的大铁笼。风祭起身四处望了望,铁笼被放置在一个正方形的石台上,附近还悬着断头斧和各种刑具,四周则围着高高的铁栅栏,貌似是刑场。
这时风祭惊奇地发现,那独眼侍卫花桀竟又坐在铁笼下方的长桌旁,正在心无旁骛地磨着箭锋,发出一阵均匀的嗞响声。
“咦,怎么又是你,你叫什么名字?”风祭饶有兴致道。
花桀停下来望了风祭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磨起箭锋来。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风祭提高了嗓音,但花桀却连头也不抬一下。风祭只得扫兴地坐回铁笼里,他发现这独眼侍卫跟木头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也不喜欢说话。
风祭望着满天繁星发了会儿呆,忽然有点儿生气。想他外貌出众气质独特,不知多少人围在他身边团团转,就盼着能跟他说上两句话。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不理会自己的人,不禁觉得自尊备受挫败。
于是风祭又冲花桀嚷嚷道:“喂,你是个哑巴吗,再不理我我就直接喊你哑巴咯!”
花桀这才停止磨箭锋,望着风祭缓缓开口道:“我叫花桀。”之前并不是他不想理风祭,他只是不习惯与人交流而已。
风祭不禁扬起唇角,终于有了一丝成就感。然后他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一会儿问花桀之前为什么要给他们钥匙,一会儿又说自己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人,一不小心把司空宸打残了到现在还在后悔。
花桀没有再磨箭锋,而是默默听风祭说话,偶尔会给他倒一两杯茶。风祭觉得这独眼小子虽然沉默寡言,但却意外是个好听众,以至于他越说越来劲。
风祭说得累了便靠在铁栏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惊醒了。
“我的伞在哪里?”风祭捂着眼睛惊恐道,将手伸出了牢笼外。
花桀正趴在一旁桌上小憩,听见声音忽然抬起头来,他望着桌上的赤血龙骨伞,正在犹豫要不要拿给风祭。
正在这时,有几名侍卫走进了刑场内,花桀便起身向领头的人鞠了一躬。
风祭眯着眼睛望去,只见那人眉眼狭长,玄色制服穿得落拓不羁,于是嘲讽道:“南泽大人的身体可真是硬朗得很,这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呀?”
南泽邪笑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况且身为帝王护卫,哪怕断胳膊少腿也得办案呐。我昨晚派人查过你的底细,你从小就畏惧阳光,一旦被阳光直射全身便如烈火焚烧般痛苦,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你!”风祭眼底掠过一丝惊惧。
南泽得意地笑了一笑道:“现在招出龙少戈的下落,我便一刀给你个痛快。否则就把你关在这里暴晒三天,直到你肯说出他的下落为止。”
风祭咬唇不语,却藏不住眼底那份深深的恐惧,别说是暴晒三天,晒一天就能要他的命。
“要晒就晒得更彻底,来人啊,去把他的衣服扒光!”南泽说着便拍了拍手掌。
四名随从听令走到铁牢旁,将手伸进去撕扯风祭的白衣。他像只受惊的小鸟般,惊恐的在铁笼里四处躲避。然而铁笼就只有那么大,他躲无可躲,一身衣服很快被撕得七零八落。
上身和四肢暴露在阳光下,浑身肌肤顿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风祭在铁笼里翻来覆去的惨叫打滚,暴晒对来他说简直是酷刑中的酷刑。
“我就在这儿等到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看你招不招!”南泽说着,走到刑场正前方的座椅旁坐下来,抱着手臂将腿翘在桌上。
只见风祭不再挣扎打滚,而是抱住双膝将脑袋埋在臂弯里,这样能减少接触阳光的面积。他那一头蓝紫色的长发凌落在肩头,在阳光下散发出水纹一般的光泽来。
时间渐渐流逝,太阳也越升越高,今日天蓝如水,没有一片云彩……
此时在皇宫飞雪殿外,正有一队侍卫严加把手。
殿内,雪茶正焦急的在红毯上踱来踱去,她一则担心入狱的龙少戈和风祭,二则担心重伤昏迷不醒的苦瓜脸。
奇奇趴在一旁,瘦小的身体上缠满了绷带,正有气无力地嘤嘤喵叫着。
坐立难安,雪茶便一把推开殿门,守门的侍卫立即挥手拦住她道:“外面危险,请公主殿下不要轻举妄动!”
“这次我是一定要出去的,看你们谁敢拦我!”雪茶怒不可遏道,一个劲儿往前冲。侍卫们害怕冒犯她,只好横着刀鞘将她拦住。
雪茶忽然眼神一亮,指着天空大喊道:“看!天上有人在飞!”
两名侍卫均是一愣,雪茶则趁机从刀鞘下钻了出去。侍卫们立即追了上去,哪料这幻公主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竟与习武之人大有一拼。
雪茶本打算直奔九龙殿,然而途径飞銮殿外时,远远便看见一群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走了进去。她心想才不要管司空宸那家伙的死活呢!可她匆匆往飞銮殿内扫了一眼,却似看见了北芒帝王的龙袍背影。
她不禁寻思究竟发生了何事,便来了个急转弯,又向飞銮殿折了过去。侍卫们见幻公主往飞銮殿去了,竟纷纷停住脚步不敢往前。
然而雪茶还未进门,便听见了司空宸那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紧接着是一阵瓷器的碎裂声。
“尔等庸臣!都给我滚!”司空宸汗如雨下,一手将满桌药瓶全部扫落在地,浑身颤栗不止。此刻他只穿着一件贴身白衣,胸口血迹斑斑,两膝盖和一只手臂上都绑着木板支架,显然伤情极为严重。
雪茶气喘吁吁地站在殿门口,还不明白是怎的一个情况,又见司空宸抚着胸口哀嚎惨叫,一旁的皇贵妃立即抱住他安抚劝慰。
方才进来的御医全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大皇子胸口的伤是诡异得很,竟赤红如火灼热难当,什么样的药都使不得,一旦用药必引发万蚁噬心之痛。
帝王负手立在众御医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已是濒临爆发。
“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啦?”雪茶上前询问道,她本打算向帝王澄明那夜的事实,好将龙少戈和风祭从狱中解救出来,看来现在完全不是时候。
帝王嘴角肌肉抽搐,半晌都一言不发。
见雪茶来了,司空宸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你这是什么话?”雪茶凌厉道,不想自己难得关心一下他,却还要被反咬一口。
司空宸更是狂笑不止,怒喝道:“别说你还不知道是谁把我弄成现在这样的?”
雪茶不禁浑身一震,心中顿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该不会,该不会是小戈吧?
北芒帝王登时大袖一挥,怒气冲天道:“朕要活捉龙少戈再五马分尸!”竟敢在他的爱子胸口刺上那二字,如此挑衅皇威极限,这次定要那小子死无葬身之地!
竟然真的是他,雪茶的心忽然跌入了万丈谷底,这可要如何收场?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午后,一辆马车在崎岖的山路间蜿蜒而行,如同一只觅食的昆虫。为了逃避追捕,龙艾灵特意命家丁走山路,好在他们足够幸运,刚离开一帝都,帝都便被全线封锁了。
彼时,几人已经进入了沧海城地域。龙少戈枕在龙艾灵的大腿上,呼吸时深时浅,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正值春夏之交,油菜花盛开如海,一路走去车窗外都是金灿灿的一片。龙艾灵被那片金色耀花了双眼,不由得泪流满面。
马车行至桑田镇时,道上的石桥被前阵子爆发的洪水冲断了,河水正滔滔汹涌而过。由于这座桥是到达下一个小镇的必由之路,许多旅客都被阻留在了岸边。
龙艾灵不禁心生感伤,也许上天注定他们只能走到这里。于是她给了些钱将家丁打发走了,自己又驱车带哥哥回到来时的那片油菜田里。
不远处阡陌上,万顷金波花如海,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龙艾灵抱着龙少戈坐在金灿灿的油菜花间,轻抚着他孩童般熟睡的容颜。此刻风轻云淡,鸟语花香,甜蜜的往事轻轻划过她心底,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到永远。
但她心知他若是醒来,一定会斥责她的自私,但爱不就是这么自私的东西么?
只见他那剑一般锋利的长眉忽然皱了皱,嘴里咕哝不清地呢喃着什么。龙艾灵把耳朵贴近了,才听清他在喊着:“说好了,不许先死啊……”
她心里又是一阵愧疚,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珍珠似的泪水便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然而,他的眼睫动了动,一双深碧色的瞳仁便错愕地凝视着她。
“艾灵……”他轻喊着她的小名,一如许多年前。
一阵清风拂过,将满地油菜花吹得簌簌作响,鼻息里尽是淳朴宜人的芬芳。
这时,龙少戈突然想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从龙艾灵怀里坐起身来,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全身疼得像要散架似的。
“这儿是哪里?风祭呢?”龙少戈忍痛问道,脸部肌肉有些微微扭曲。
“这儿是沧海城。”龙艾灵幽幽道,便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那小子遍体鳞伤连路都走不了,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龙少戈嘶声怒喝道,他从来没有对妹妹发过脾气,刚一吼出来自己便有点心疼。
龙少戈避开妹妹那水灵灵的眼神,挣扎着起身就要走。他好不容易结交了两位知己,曾经他不小心失去了西岚,这次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风祭。哪怕以他现在的状况,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龙艾灵却从身后抱住了他,低眉道:“答应我,无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丢下我一个,谁都不许先死!”
他双手抚住她那柔荑玉手,悲然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若老天幸我,待此番劫过,必携子之手,浪迹天涯。”
在那浅蓝色的天幕下,金灿灿的花海中,他们许下了相许终身的誓言。然而他们逃了一天一夜,逃到了沧海城一个名为桑田镇的小乡落,却终究没能沧海桑田。
兄妹二人乔装一番,紧急雇了一辆火鸟飞车,朝帝都的方向飞驰而去。这火鸟飞车只在特定驿站才能乘坐,一般至少需要提前半个月预定,但由于二人肯花大价钱,这才侥幸雇到了一辆。
楠木车悬挂在巨大的火鸟脚下,被天际的狂风吹得摇摆不定。龙少戈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彩,咬牙强忍住躯体的疼痛,一心只盼风祭能撑到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