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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南方,遥望北方的微笑

有些相识命中注定就是一场麻烦与错误,就像苏伊洲在电梯里偶遇并且认识了沈秋泽。自从陪他去给那只枉死的叫豆豆的狗送葬之后,他就不停地有事情要苏伊洲帮忙完成。苏伊洲感觉很烦,但是性格使然,她实在做不到叶知秋那样直接把真实想法表达出来。要是叶知秋的话,她会说:烦不烦啊你,滚一边去!估计性格豪迈的欧阳秋会更直接地表达:滚!

经过一轮竞争激烈的笔试和面试,被暗香录用后,苏伊洲被分到亲子版块,和一个叫徐默清的男生一组。因为是采编一体,经常需要跑一些幼儿园亲自采稿,做一些互动性的活动时还需要跑去拉赞助,一般都是蛋糕店,童装店,孕婴童生活馆,儿童摄影合作比较多。因为这个版块需要的图片量很大,采集来的照片和广告图片都是急急忙忙地交到美编的手里,而且在一边立等着查看排版效果。本来报社有俩美编的,另一个是个女孩,叫柳月,看到沈秋泽每次不管手里有没有活总是很积极地从苏伊洲手里接过去先给她排,此情此景,还以为俩人在谈恋爱。但事实否定了她的想法。

沈秋泽在修图的过程中,就会不停地支使着苏伊洲干这干那,一会端茶倒水,一会捶肩敲背,苏伊洲一脸憎恨地默默忍受,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的罪过沈秋泽,要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折磨人呢?就在苏伊洲实在忍无可忍地将一杯茶狠狠地砸在沈秋泽面前的桌子上,沈秋泽惊诧地问:“你怎么了?”

苏伊洲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冲这个让人烦不胜烦的家伙嚷道:“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我招你惹你了?”沈秋泽一脸茫然,甚至还有点无辜,讷讷地回答:“我只是喜欢看你忙忙碌碌的样子,没别的意思。”“变态!”怒气冲冲的苏伊洲甩门而去,旁边广告部和发行部的人都从隔间里伸出头来窃窃私语,沈秋泽似乎感觉很委屈。

苏伊洲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容忍一些事情那么久,直到实在连外人都看不下去的时候,自己才想起来要反抗,明白了自己原来是一直被欺负的事实后,苏伊洲心里那团愤怒的小火苗蹭蹭的往上涨,她暗自在心里发狠,从此以后就算是最后一个排版也不会去找沈秋泽这个死变态了。

在报社的试用期是三个月,因为本来就是新成立的分社,大家几乎都是刚毕业的新人,都没什么经验,一切在摸索中进行。主编杨晨希是个很有号召力的中年男人,每天下班前的例会总是能让大家振奋异常,热血沸腾。就这样忙碌了半个月后,第一本暗香都市报的样本从网上传到总部,那边的主编稍作修改,终于通过审核,下午就要拿去刊印,周一就会通过发行部在本市各个报亭出售,这意味着大家辛苦劳动了半个月终于要看到胜利果实了。

这天下午,大家都很兴奋,杨晨希进行完一场慷慨激昂的讲演后,豪迈地提议今晚请大家到八一街吃烧烤,所有人都得去,不准请假。会议室里顿时欢声雷动,这样的一场狂欢自然是大家都满怀期待的。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各个部门的人员都在忙着收拾桌子关电脑,苏伊洲的余光中就看见沈秋泽径自走到笑眯眯的杨晨希身边说:“杨主编,我今晚有事去不了了,很抱歉。”杨晨希一愣,极力劝说让他去,还说要是没有本报社沈大美编这样完美的排版技术,怎么会如此顺利地通过总部的审核呢,待会一定要好好敬他一杯。沈秋泽淡淡地推辞了几句,竟然就在杨晨希难堪的表情中转身走人了。

苏伊洲暗自道,这家伙不光变态,而且还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笨蛋。虽然喝酒吃饭这种场合自己也是很烦,但是领导既然有兴致,当小卒子的自然就得欣然同往,这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有人这么拽呢?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很活跃,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八一街是条很有名气的烧烤街,一到晚上,必是车水马龙,烟火缭绕。大家就在街边的摊子上豪迈地痛饮,杨晨希给每个人敬酒,然后站在凳子上提议大家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苏伊洲感觉很搞笑,但是当时醉醺醺的,竟然也跟着他们唱得不亦乐乎,震耳欲聋的歌声把周围停的车震得报警器响成一片。中途去卫生间,正撞见情感版的莫贝贝和时尚版的徐晓飞挤在窗户边上吞云吐雾,看见苏伊洲进来,还兴奋地问要不要来一根。

苏伊洲摇摇手,徐晓飞从烟盒里抽了一支塞到她的嘴里凑过去就给点上了,动作麻利娴熟。苏伊洲只抽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原先跟着邵文宇抽过一回,从心里排斥吸烟这种行为。“看吧,暴露了你菜鸟的本质了吧。”徐晓飞取笑道。“抽烟有什么好的,真不明白你们俩竟然会抽烟。”苏伊洲试着又吸了一口,还是呛得难受。徐晓飞笑道:“不明白了吧?谁说只有好的事情才能做?坏事照样能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莫贝贝跟着嘻嘻哈哈地唱。

苏伊洲前一阵子只知道埋头苦干,从来没跟哪个同事走得很近,今天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每个人的生活状态真的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谁和谁都不一样,苏伊洲觉得虽然自己不了解徐晓飞她们,但是,她确定,自己绝对不讨厌她们。

这次聚会,大家喝得都很尽兴,杨晨希最后都爬到桌子上去进行他的讲演了,徐晓飞说他像列宁格勒。觥筹交错中,苏伊洲惊奇地发现,这群一起工作的人竟然这么有意思。听他们说杨晨希本来是暗香总部的创刊元老,这几年总部内部权力更替,他就有点受排挤,这次创办分社好像也是他自愿出来的。

新闻版编辑蒋清明是个总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的马屁精,从不亲自动手去完成什么工作,领导面前说得天花乱坠,背后净支使别人干活,不过,马屁也有拍错地方的时候,听领导怒气冲冲地训他无所作为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乐事。

苏伊洲的搭档徐默清是S大商学院的,俩人还是校友。这个男孩长得特别像张国荣,也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总有意无意地模仿哥哥,说话神情都有点娘。徐晓飞就特别迷他,因为喜欢,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经常就是没事找事,最后俩人总是大吵一架完事。徐默清很好涵养,以最大的忍耐容忍徐晓飞的无理取闹,可是越是这样,徐晓飞就闹得越厉害,她觉得这是无视她,比讨厌她更残忍。

徐晓飞是个性格非常鲜明的人,她喜欢谁不喜欢谁总是表现得特别明显。个子很高,人又大条,整天嘻嘻哈哈的似乎没什么烦心事——除了徐默清让她烦心。

莫贝贝很时尚,人也长得好看。她的好看不是一眼看去就很惊艳的那种,她不是慕筱雨,而是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富养出来的女孩,生活细致,说话慢条斯理,有很多癖好。比如,早晨起来喝水必须喝新烧好的凉白开,最好在三四十度;晚上睡觉不超过九点,九点之后谁的电话也不接;从不吃绿色的蔬菜,像白菜黄瓜之类的根本连看都不能看;特别爱洗澡,每天早晚各一次,要是宿舍停水,就算跑到校外澡堂里也得洗完了再干别的。如此等等。

相比之下,苏伊洲感觉自己真是一点特点都没有,平平淡淡的,对生活容忍度很低,似乎怎么样都行。叶知秋说,这纯粹就是有钱烧的,要是连学费都交不上,你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多讲究。

发行部的谢圆圆是个三十岁的男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取了个女孩名。不过他的人倒是真的对得起这个名字,头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海拔不高,也就一米六五,整天笑眯眯的。出门跑发行的时候总是戴着墨镜,乍一看跟个黑帮的似的。不过他人很好,性格圆滑但不讨厌,和谁都能聊。

和他搭档的程澄长得又白又瘦,整天嬉皮笑脸,和谁都开玩笑,一说话就动手动脚。两只眼睛下面经常是一团乌青,据说,程澄是个游戏高手,每晚都开着电脑玩游戏,光卖游戏装备就能月入两三千。不过,他总是很穷,因为他的钱都进贡给莫贝贝买衣服了。他在追莫贝贝,不过大家觉得追到手的可能性很小,几乎为零。

还有会计刘中州和杨晓燕,他们俩都是整天和总编呆在一起的人,和大家走得比较远些。报社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人,就是陆子隐。据徐晓飞说,他今年才十七,初中毕业就跟着大老板——杨晨希只不过是总部派过来创建分社的总编,其实报社真正的老板是个女的,一直还没露过面。

大老板有一次和杨总编出去喝酒,醉醺醺地开着车就把陆子隐的爸爸给撞了,高位截瘫,那年,陆子隐才十三,他妈妈没工作,爸爸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大老板和杨总编很愧疚,赔了二十万,打包票说陆子隐这孩子以后找不着工作就跟着她,有她吃的,绝对亏待不了陆子隐。

初中一毕业,在社会上混了两年,陆子隐就跟着来报社了。其实陆子隐长得又高又帅,皮肤偏黑,要是不说话,人人都很喜欢他,但是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孩子的本性。很多东西都不懂,总是问这问那,连去商场买件体恤衫都得有人陪着,大小号也不知道。报社里所有的女同事都很乐意帮他,看在他是个孩子,而且长得又很帅的份上。

吃完饭,已是十一点多,不知道大家都是怎样离开的,苏伊洲恍恍惚惚地走在静寂的大街上,一时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为了上班方便,前几天刚和叶知秋从广场附近的居民区找了房子,两室一厅,和另外一对情侣合租的,价格便宜,交通也方便。可是今天晚上,这片居民区好像变了模样,顺着大街转了几圈,却怎么也找不到白天常走的那条路了。

“你看你这副样子,喝得醉醺醺的,连直线都走不了了,估计是找不着家了吧?”循声望去,只见眼前一米开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双手抄在口袋里,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苏伊洲一阵厌烦袭上心头,没搭理他,想从他身边绕过去。没想到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忽然伸出的一只脚绊倒。“啊——”苏伊洲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趴到地上,却被他稳稳地揪住拉到了怀里。

“沈秋泽,你有病吧?你说你是不是有病?”苏伊洲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沈秋泽手上一点也不放松,在苏伊洲耳边低语:“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了。”“神经病!”苏伊洲使劲推他,拿拳头打他,无奈他的力道大得很,死死地箍着,一点也不放松。“我快被你勒死了,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拉扯间,沈秋泽的唇霸道的盖在她的唇上,苏伊洲惊恐地睁大了眼,“唔,唔……不要脸……啊——疼——”苏伊洲悲催地发现她的舌头好像被咬破了,嘴巴里蔓延着一股甜腥味道。

“你是不是有神经病啊?我看你还病得不轻!”苏伊洲痛快地甩了沈秋泽一巴掌,这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沈秋泽捂着半边脸颊,默然无语,看样子似乎正在痛苦的人是他。苏伊洲懒得看他,扭头就走。

一辆轿车从身边缓缓驶过,无意间的一抬头,苏伊洲甚至怀疑是刚才喝多了眼花了。她注视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揉揉酸涩的眼睛,摇摇头,不会是他,怎么会是他呢。可是刚才明明看见是他,坐在驾驶座上,皱着眉头,似在沉思,好像有什么心事。他并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只是像个路人一样擦肩而过。

苏伊洲感觉身心俱疲,再也站立不住,猛地蹲下伏在膝上“嘤嘤”地哭起来。从来没有哭出过声,就算再难受,也只是默默流泪,现在才知道,酒精原来可以让一个人这么放得开,就算是由来已久的心结,竟也如此轻巧地迎刃而解。就是忘不了他,还在想着他,白天,晚上,虽然从来都是闭口不谈,可是他的影子却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只要一个疏忽,他就会跑出来,摧毁你的意志,扰乱你的思维,让你溃不成军,举手投降。

“我不过是情不自禁亲了你,有必要哭得这么伤心吗?跟失贞了似的。”沈秋泽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蹲在苏伊洲面前。“滚!”苏伊洲怒气冲冲地喊。终于学会欧阳秋的口头语了,骂人真是爽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伊洲回想了有十分钟,却怎么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到这么个地方来的。这是一间典型的男人生活的房子,是个套间,有点凌乱,但还不算脏,墙上满是漫画插图和海报,有一张哈利·波特的海报正贴在一堆海报的中央。苏伊洲凑近了看,是水粉的,不是印刷的,下面龙飞凤舞地写着“shen”。

苏伊洲回味半天,猛然反应过来,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刚揭开被子,发现身上居然穿着一套肥肥大大的睡衣,一看就是男式的。苏伊洲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低着头找鞋的功夫,一个人端着碗白粥推门进来。

“你醒了啊,一起吃早饭吧。”沈秋泽说的无比自然,似乎苏伊洲睡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沈秋泽,你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吗?”苏伊洲按捺住火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昨晚你喝多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怎么了,这不是举手之劳吗?”沈秋泽边说边摆碗筷,神情很轻松,心情不错的样子。苏伊洲就烦他这点,明明出大事了,他却表现得偏偏要和别人不一样。

“我懒得和你理论,请问我的衣服呢?”还没等沈秋泽回答,手机响了。苏伊洲从身边的写字台上抓起手机,是叶知秋的。估计是昨晚没回去着急了。“喂,苏伊洲,你就在外边一个人风流快活吧,连和我打声招呼都来不及啊?”“你胡说什么啊?”苏伊洲皱着眉头正在思索着怎样解释夜不归宿的事。没想叶知秋在那边懒洋洋地说:“这几天我妹妹要来找我,反正你也有新男朋友收留你,要不你就暂时别回来了,咱仨挤一张床上肯定睡不好,你说呢?”

苏伊洲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什么意思?新男朋友收留我?你说谁啊?还没睡醒吧你?”“就是一个姓沈的,昨晚接电话那位啊,干嘛瞒着我啊?”“没有的事,你误会,等我回去再给你说。”

苏伊洲匆匆收线,恶狠狠地瞪着沈秋泽,一字一字地说:“你还接谁的电话了?”沈秋泽很无所谓的样子:“还有个叫欧阳什么的,我就和她聊了几句。怎么了?你不高兴啊?”苏伊洲觉得自己就差拿头撞墙了,压着声音问:“我的衣服呢?”沈秋泽一拍脑门:“在澡盆里泡着呢,我忘记洗了。你听我说,昨天你吐了,身上很脏,我帮你脱下来要洗的,可是太晚了停水了,今早要早起洗来着,结果起床后就给忘了这事了。我马上洗。啊——别打我头——”

苏伊洲再也不愿意回忆起那天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惹人遐想的男式睡衣穿街过巷时的尴尬心情,从路人诧异的目光中,苏伊洲感觉自己像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而这一切,都是拜沈秋泽所赐。

难得的星期天,正赶上歇班,正在补觉的叶知秋听见开门声,看见苏伊洲这身打扮一时惊为天人。“嗨,你这身很时尚啊,怎么还是男生的睡衣?请问是那个沈什么的吗?你们共度良宵后还互换睡衣了?”苏伊洲没心情品味叶知秋的幽默,直接将身上这套惹人生厌的睡衣撸下来撇在地上,只穿着内衣就跑进了浴室。

昨晚不经意间的重逢,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恍惚,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那个人真的是他吗?他真的来过吗?他来这里做什么呢?“哗哗”的热水喷洒在身上,浴室里热气蒸腾,闭着眼睛享受着淋浴,心情慢慢好起来,关于沈泽秋的坏情绪一时冲得干干净净。

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拉开窗帘,阳光撒了满满一室。已是人间四月天,空气中满是樱花的味道,暖洋洋的春光洒满全身,这感觉真好。

苏伊洲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叶知秋抗议地用被子蒙住头,继续她的美梦。沏上一杯茶,看着碧绿的叶子在透明玻璃杯中舒展、旋转、下沉,喝一口散发着清香的绿茶,倚在窗前,看楼下街上小孩子的追逐打闹,老人家提着竹篮买菜,还有几个老头在一株花树下慢条斯理地下着象棋,吵吵嚷嚷的,这就是生活的声音。苏伊洲觉得满足。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有人说,奈不住寂寞的人是浅薄的。但是有谁知道,这内心的寂寞该是多难熬。少年时代家庭的凉薄苦寂直到大学四年的一心埋头书堆,从来没有置身在这暖融融的生活里,嬉笑怒骂也是好的,可惜,什么都不曾拥有。徐晓飞在博客上说,一定要做一个真实的人,对得起自己丰盈无比的青春。苏伊洲感动到想哭,从今往后,一定要做一个真实的人,对得起曾经荒废的岁月和未完的青春。

昨天例会上,杨晨希提出报纸的内容充实丰富,可读性上去了, 但是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就是拉来的广告太少。这第一次印刷出来的报纸,可以说就是在赔本赚吆喝,大家都看着挺好,但是我们毕竟是靠它吃饭的,没有广告怎么赢利?怎么发奖金?基本工资就区区七百块钱,交房租都勉强。

眼下快“五一”了,报社正筹划举办一个钓鱼大赛,具体的策划方案简单说,就是要人们交费参加钓鱼比赛,每条鱼背上事先打上有各种奖项的标签,钓到奖品的自然皆大欢喜,没钓到的派发纪念奖。这就涉及到拉赞助的问题,可以考虑一个冠名,增大广告篇幅,奖品或者奖金由冠名单位提供,还需要一个钓鱼场所,这都得有人去谈。光指望着广告部那几个人拉到赞助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杨晨希许下承诺,谁拉到这次赞助,可以拿十分之一的提成。

这对大家是个不小的诱惑,自从杨晨希说了那个十分之一后,大家都在暗自琢磨着拉赞助的事。苏伊洲自然爱钱,因为生活没有保障,有了钱自然就有安全感,但是让她积极参与其中的更大的一个因素是,她喜欢这种挑战的感觉,有创意的,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只有通过自己踏踏实实的努力才能得到的成果让她身体内的所有的正能量瞬间全部释放出来。

鄢尘逸,嫣然珠宝公司老总。嫣然珠宝公司,“中国名牌”企业、“中国珠宝首饰业驰名品牌”获得者,近几年,已成长为一家集新品设计、技术研发、生产加工、批发制造以及品牌推广为一体的大型专业化珠宝企业,一直致力于社会公益事业,并多次积极参与、组织社会公益性慈善活动。目前,嫣然珠宝已在中国区域开设多家专卖店及店中店。这还是前阵子招聘会上记住的,苏伊洲暗自为自己的记忆力骄傲。

大三的一段时间,苏伊洲做过几个高中生的家教,从这几个学生的闲谈中就经常听到一个名字:鄢然。他们告诉她,鄢然是鄢尘逸的小女儿,很有个性,集合了富家女孩的所有特点,美丽,骄傲,自负,不大搭理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很聪明。数理化几乎门门满分,上课根本不听讲,要么就是看时装杂志,要么就是涂指甲油。老师也不大管她,而且也管不了她。

好笑的是,她的语文奇差,每次考试几乎就都是班里的最低分,一百五十分的题目,从没及格过。作文都是被老师赏个三五分,因为她写的东西谁也看不懂,满纸印象派。她妈妈从市里最好的家政中心找了不知道多少名师指导她了,无奈不是她把老师气走,就是老师自己走人,承认实在教不了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孩子。

苏伊洲那时就对她印象很深,这次就从这个鄢然大小姐入手。和叶知秋吃过午饭,苏伊洲借了她的自行车找到市里最著名的一所家政公司。谈工作的时候,苏伊洲从不说废话,直接切入主题,苏伊洲出双倍的介绍费,而且日后的家教工资一分不要。条件是家政公司必须让她成为鄢然的家教老师。

家政老板是个很精明的中年女人,盘问了苏伊洲一番,看过了所有的证件,仔细考虑,似乎并没有什么阴谋,至于为什么非得成为鄢然的家教,苏伊洲笑道为了有个好前程。一拍两合,办过必要的手续,苏伊洲正式成为一名家教老师了。

不知道那个家政老板怎么向鄢然的爹妈隆重推出自己的,总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三天早晨,就有电话打来说让苏伊洲晚上直接去给嫣然上课。见到鄢然的时候,苏伊洲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她长得很美,有些慕筱雨的味道,但是她又孤傲,冷艳,看人都带着审视的意思,这和慕筱雨的泼辣随和又很不同。

她带着苏伊洲转过富丽堂皇的客厅,进入她的书房,家里的保姆尽职尽责地一会端茶水,一会送点心。苏伊洲把门一关,开门见山地问:“想不想提高语文成绩?”“那还用问啊?”鄢然慢条斯理地反问,从她的眼神里,苏伊洲明显地感到了不受重视。

苏伊洲笑道:“我拿着你爸爸付的钱,做我该做的工作,所以,请你也认真做你该做的事情。”鄢然不耐烦地啃着指甲,皱着眉头,没接话茬。苏伊洲继续道:“你们家是商人世家,所以,我就用商人的逻辑和你谈一下。你看,我来教你自然是为了挣钱,你跟我学则是为了提高成绩,所以咱俩之间是公平买卖,不存在勉强的问题,买卖不成,一拍两散。这个道理明白吧?”

鄢然似乎有点感兴趣苏伊洲的说法,笑道:“这话不假。”“那么,既然你付了钱,投入了资本,那就必然期待回报,你爹妈总不会是把我找来给你逗闷子的吧?”鄢然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也的确想提高语文成绩。”苏伊洲笑道:“那就好,说明咱俩的目标是一致的,在未来的一个月中,我保你的语文成绩过百,作文过六十,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

鄢然哑然失笑:“做梦呢吧?我的成绩从没超过五十分,从高一到高二一直都是倒数,你太会吹牛了。”苏伊洲伸出手掌,笑道:“好啊,有没有吹牛,一个月后见分晓。要是你语文过不了百,我自动走人,一分不要。你看怎样?”鄢然和她击掌而笑:“成交!”

从第一节课开始,苏伊洲开始有计划地给鄢然补课。摒弃课堂知识,直接从高考试题入手。苏伊洲拿出打印好的历年高考试题和模拟试题中所有的基础知识让鄢然反复背诵默写。鄢然嘲笑这不就是一个笨方法吗,也没什么稀奇。苏伊洲不搭理她,每背错写错一个就要罚写十遍,鄢然抗议这简直就是变态训练法。

复习一个小时基础知识,苏伊洲开始整顿鄢然的作文思路。所有乱七八糟的思想全都不要,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尽可以在考上大学后随便写,没人管你,但是现在是应付高考,你的独立思想必须向人生第一考低头!成功了,你才有机会嘲笑它的****,失败了,你连鄙视它的机会都没有。

鄢然对这个说法倒是不反对。苏伊洲整理了大量的著名段落语句。有李敖的,有林清玄的,还有《菜根谭》里面的,内容林林总总,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语言犀利,思想独到,观点适用性很强,放在哪篇作文里似乎都很合适,有点放之四海皆准的样子。然后就是集中精力专攻议论散文。

苏伊洲说,别管他出怎样的题目,你就只写议论性散文这一种体裁,别写什么小剧本啊,叙事文啊,议论文什么的,小剧本已经过时了,叙事容易跑题不易升华主题,议论虽然容易抓分但不易得高分,你有什么高见能打动一目十行的阅卷老师呢?不如写议论散文,散文有个好处,形散而神聚。

开篇来一段排比,一定要错落有致,李白杜甫苏东坡任你引用,多分段,起承转合,最后一定要回到一个观点,就是社会现实再让人痛心,再让人难以忍受,但一定要扬起来,一定要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欲扬先抑,这是必须学会的技巧。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要有******反党的言论,就算你再文采斐然,只要此言一出,肯定零分无疑。

议论散文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不存在字数不够或者超过太多结不了尾的问题,边写边看,不够字数就再来一段,马上要写超了,就简单来两句含义深刻的短句。总之,形式自由,亮点多多,之前背过的大量的精彩段落完全可以原文照搬,比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中最著名的那段“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这完全就是可以古为今用的。

实战演练了几篇后,苏伊洲帮鄢然挑了几篇论点宽泛的作文让她背熟,如果考试时题目有变化随时改变观点方向。反正写作文就是自圆其说,看你有没有本事说得漂亮罢了。

鄢然很聪明,一点就透,很快掌握了苏伊洲教给的写作策略。她有些反感这样的写作模式,简直就是新时代的八股文。苏伊洲点头称是:“你说的很对,这就是新八股,但是你反感归反感,据我考证,高考满分作文,大多数都是这种写法,想考高分就这么写,想自由发展考上大学后去美国。你说呢?”鄢然无语,虽然心里不服,却不得不默默认可这话的真实性。

魔鬼训练了两个星期后,正赶上高三第一次大规模的模拟考试,鄢然成了本级部脱颖而出的黑马,语文成绩放了卫星,破天荒地考了一百二十分,一直不爱搭理鄢然的语文老师差点惊掉了下巴。

鄢家简直就要举国同庆了,苏伊洲被鄢尘逸夫妇隆重地请为座上宾,感谢之情溢于言表。鄢太太拿了一只厚厚的信封递到苏伊洲手里,直说这点心意一定收下。苏伊洲端着酒杯站定在鄢尘逸夫妇面前,将那只信封放在面前的桌上,表情郑重:“鄢先生,鄢太太,这份礼太重,我不能收。鄢然很聪明,一点就透,我只是教给了她一点考试用得上的小伎俩,不是做学问的好法子,以后上了大学还是得靠她自己的努力。”

说完,苏伊洲一仰脖饮尽杯中酒,鄢尘逸夫妇微微惊讶,苏伊洲笑道:“鄢先生,鄢太太,这杯酒是为鄢然取得这么大的进步干的,也为了你们生了这么一个聪慧漂亮的女儿。恭喜!”鄢太太满脸笑意,鄢尘逸也微微颔首。

苏伊洲自己拿起酒瓶斟满一杯,又是一饮而尽,看着俩人道:“这一杯,是给你们二位赔罪的。”鄢尘逸莫名道:“这话从何说起呢?我们鄢家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赔罪之说?”苏伊洲把酒杯放在桌上,笑道:“我不是什么家教,我是暗香都市报的一名编辑,我来鄢家就是想通过鄢然接近你,鄢先生,我想请你为我们报社即将举办的钓鱼大赛冠名。”

鄢尘逸夫妇顿时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惊讶之中,饭桌另一头响起鼓掌声,鄢然边笑着点头边拍手道:“苏伊洲,我就觉得你肯定有什么来历,果然,原来是来潜伏的,呵呵,不过我喜欢你,你的性格是我喜欢的那款。”苏伊洲朝鄢然报以感谢的一笑。

短暂的惊讶过后,鄢尘逸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商人,马上平静下来,斟酌地说:“暗香我倒是知道,是家口碑不错的报纸,可是,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的什么大赛冠名呢?我的公司不需要在报纸上做任何广告。”

“鄢先生,您公司的实力当然不需要我们一家小小的报纸来宣传,您完全有权利不做。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和您条件交换,而是做了我能力范围内的,我相信一句话,当你真心渴望一件东西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它。我当然希望您会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但是倘若您不愿意,那也没什么,因为我帮助另一个女孩实现了不再偏科的愿望,我本身已经很满足。”苏伊洲说完,鄢尘逸并没有说什么,停顿了三秒钟,她笑笑准备离开。

“苏伊洲,你知道我给你的酬劳是多少吗?”就在苏伊洲离开的瞬间,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鄢尘逸忽然发问。“不知道”,苏伊洲遥遥头。“这只信封里有三万块,我认为你为我女儿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这个价。你不要这份酬劳,却要我给你们报社冠名,就算我答应了,冠名费不过几万块,你能拿到的提成绝对不会超过我今天给你的。你明白吗?”

苏伊洲冲鄢尘逸礼貌地笑笑,说道:“我的最终目的当然有钱的因素,但是我更喜欢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方式完成我的工作,虽然我能拿的提成不会超过你给我的酬劳,但是那份成就感绝对不是钱能替代的了得。”鄢尘逸笑了,但还是点点头。

苏伊洲见他还是没有答应的意思,干净利落地站起来跟鄢太太和鄢然告别,随即走出鄢家客厅。鄢太太和鄢然送出大门外,鄢太太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卡塞到她手里,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另有目的,我反正看见了你带给我女儿的巨大进步,你不要钱,这张卡你拿着,就当是谢礼。”苏伊洲好说歹说好容易将那张金灿灿的卡塞回鄢太太手里,敏捷地跳上一辆出租车和俩人挥手告别。

“苏伊洲,你可要记得来找我啊,我的目标可不是一百二这么少。”鄢然喊道。“行啊,我会来看你的,加油!”苏伊洲笑着挥手。

离开鄢家,苏伊洲忽然想起方少阳曾经说的,我只信守得云开见月明。相信虽然鄢尘逸没有因她而冠名,但是他却已经牢牢记住她了。这段经历,就是财富。和钱无关。

想到今晚上对鄢尘逸说的那句话,当你真心渴望一件东西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它,那是方少阳上次对自己说的。那时候的苏伊洲是多么自以为是啊,认定的东西就一定要一成不变地去执行。然而,现在想来,真的有必要吗?生活,还是随性一点好,还是真实一点好,遵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过丰盈充实的人生,这样不好吗?

站在暖风拂面,花香荡漾的大街上,苏伊洲冲着遥远的北方扬起脸庞微笑,那里,是方少阳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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