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底知道文锦绣的脾气,加上今天文锦绣在德兴院帮他说了不少好话,又看见文锦绣对上廖氏苍白的脸色,周承寅心中不忍。他也知道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只怕以后文锦绣都没好脸色给他看。
周承寅心思千回百转,可他到底没有讨好过人,良久才憋出一句:“别生气了罢?这不是让丫鬟看笑话吗?”
这意思不是说她气量小?就算平日里文锦绣大方承认自己小气抠门,可是被人直接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脸色更黑了。
陲玉打了帘子进来了。
她好像对屋内的气氛一无所察,笑盈盈的向周承寅和文锦绣行了礼,十分自然的奉承:“文姨娘吃火锅呢?奴婢来之前陈姨娘还嘱咐奴婢带话给您,说原本想托您享了口福的,只是萱姐儿今个儿累着了,才先回了怡芳居,让文姨娘勿怪!”
文锦绣冷漠的点了点头。
陲玉大概也知道了什么,不以为意,只看向周承寅。她拿了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上前,不偏不倚的放在炕桌正中间,对文锦绣道:“这是陈姨娘让奴婢给文姨娘的,陈姨娘说她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又不能让大小姐白拿了文姨娘的东西,只能依了您的意思,折了银子给您了。”
陲玉一边打开匣子一边道:“这里是二百两银子,让文姨娘务必收下。”说完这一番话,陲玉袅娜的行了礼,竟不等周承寅二人说话,直接退出了梨香院正房。
红漆匣子里的小额银票、银锭、碎银子、金银锞子混在一起,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幽沉灰暗。映得周承寅和文锦绣的脸色都染上了几分晦涩。
“你让陈姨娘折银子给你?”周承寅平静道,可是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忍耐。
文锦绣不说话。
周承寅的火气似乎要爆发出来,“本王的女儿竟缺这点吃穿用度不成?你给了萱姐儿什么?还要让陈姨娘拿银子折了给你?!要不要本王也拿银子补给你?!”
说了这些,周承寅突然顿下,知道自己脾气失控,生生的把嘴里更伤人的话咽了下去。
“王爷还想说什么?‘你生在商贾之家,没想到竟钻进钱眼子里去了’是想说这个吧?”文锦绣眼神晦暗,面色却十分平静,还把周承寅没说的话补完了。
周承寅哑口无言。
文锦绣看着他的脸色不由露出几分讥讽,冷冷的开口道:“王爷怎么不问这个时辰,怎么陈姨娘不关心‘累着了’的女儿,倒对欠了妾身这个‘不缺钱’的姨娘心怀愧疚,恋恋不忘呢?”
文锦绣冷冽的看着桌子中央那个开着的红漆描金匣子,“没想到堂堂生了大小姐的陈姨娘,居然连二百两整的银票都凑不齐……”她起身靠近桌子,拔了头上的银簪,一头黑发如水一般泻了下来,她拿着簪子拨了拨匣子里的银子,语气讽刺,“这些个银锞子,不会还是从丫鬟手里东拼西凑来的罢?”
周承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这是陈姨娘在周承寅面前做戏罢了。
陈姨娘和萱姐儿都有月例银,有四季衣裳,不时还有赏赐,周承寅偶尔也拿银子补贴,哪会到这个境地。
这回他没有犹豫,果断开口:“是我不对,我是气急了……”文锦绣却已经把簪子仍在匣子里,自己起身穿鞋准备走了。
周承寅忙起身拉了文锦绣的手,解释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误会你,只是这些年,我亏欠陈氏母女良多……”
文锦绣鞋已穿好,她淡淡道:“妾身累了,想休息了。”说着甩开了周承寅的手,往内室走去。却在门口忍不住停了脚步,周承寅满心欢喜,以为她原谅了自己,文锦绣的话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你亏欠的何止是陈氏母女。”
只留给了周承寅一个背影。
周承寅颓然的坐在炕上。眼角却看见了炕桌中央的那个匣子,文锦绣那根素银的梅花簪子孤零零的斜在上头。
梅枝两岔,开了梅花三朵。花蕊却泛着微黄的光泽,虽然微弱,却比任何事物都亮眼。
周承寅不由拿起簪子,抚了上去。灯光下还能有如此光亮的,只有金刚石了。
宝燕站在正房门口,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摆着一碟牛肚、一碟八珍,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却看见那个之前禀信的小丫鬟,宝燕把托盘往那小丫鬟手里一塞,“你给王爷送去!我要去找青杏姐姐!”说着飞也似的跑了,只留下那个丫鬟在原地踌躇。
周承寅进内室的时候内室的灯已经熄了,窗外微弱的光线照进来,隐约可以看见被子起伏的曲线。不知道文锦绣睡没睡,周承寅了无睡意。他走进去,熟门熟路的在黑漆大方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周承寅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对这间屋子竟然这样熟悉。
他看着床上那条带着微光的、顺滑的曲线,不知想些什么。
是啊。他亏欠的何止陈氏母女。
自从廖氏不管后院开始,自从他默认廖氏可以不管后院开始,这个后院女人的命运就开始摊上戚戚两个字。
偶尔被廖氏苛刻的陈氏母女他觉得亏欠,死了儿子的马氏、小产两回的徐氏、无奈做妾的方氏和文锦绣……
他哪个不亏欠。
可是……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安分守己,锦衣玉食,荣华体面,他缺谁少谁了吗?为什么这些女人还要争斗?为了什么?
他不明白。
既然不明白,亏欠了就亏欠了罢!还有谁有胆子想他讨要不成!
他看向文锦绣。头一次的,他自己脱了外衣,走到床边脱了鞋,掀了被子躺下。文锦绣感觉到周承寅上了床,翻了个身。
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
这算是变相的示弱吧?文锦绣哼哼,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