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所,除了每天上午的学习和晚上的新闻时间,其他时间大家都得老老实实坐在通铺上无聊的打发时间,所以座谈自然是最让人喜闻乐见的事情了。不说其他的,至少很多人的经历可以当做曲折离奇的探险故事来听,我觉得还是蛮有趣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已经快十天了,和同监舍的狱友们也越来越熟悉,大家之间的玩笑也多了起来。不过,每天只能望着那三尺宽的天窗和不时从天窗经过的警察们的小腿,我愈发的憋得难受。
缺乏信息交流和回馈是目前让我最为束手的难题,在看守所,除非是有人探望,否则任何囚犯都会对外界一无所知。让我和监舍所有人奇怪的是,我好像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人,警察不管我、外界没人来探望我,也没有人给我送钱送衣物进来,一句话,哪怕我现在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让我感动的是,不管是牢头还是卷毛或者其他的狱友,没有人因为这个而鄙夷我。相反,他们几乎每天的座谈会上都会开解我,让我耐心别着急,并不停地给我举例子那谁谁谁进来了半年家里才知道,还有谁被关了一年多老婆才得到消息等等。
原因自然是多种多样,不便细说,不过稍稍聪明的人应该都能猜得出来,我自然也是明白的。而且每当说到这些问题,牢头都会打招呼要么让大家压低声音要么让大家尽量不要谈论这方面的话题。
监狱里都是聪明人,以前别人开玩笑似的给我说这个话我都是一笑而过,很简单的道理呀,如果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被抓进来呢?不过现在我是承认了这这种说法的正确性,哪怕像卷毛这种小偷,那都是机灵鬼出身。
卷毛最聪明的地方莫过于在任何地方都能够放下脸面第一时间学会当地的规则,他有句话说得对,只有懂得规则的人才能在规则中自由自在的游弋。所以对我的情况,卷毛子啊一个夜晚和我一起值班的时候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你让牢头帮你申请要见管教干部,有些事情你可以直接问管教干部,他们是司法警察,和外界巡逻办案的警察并不是一个系统,相互之间不买账的时候多得很。
呃,忘了告诉大家,看守所里面一般称呼负责监舍的警察都喊管教,没谁会叫警官。原因我不知道,不过也没必要去知道不是。
我喜欢晚上值夜班,所有人都睡着了,没睡着的人也装作睡着了。晚上睁开眼睛躺在通铺上被发现了是要受到处罚的,所以懂事的人都知道躺着不动闭上眼睛。只有值夜班的两个人可以一前一后各自坐在一张小塑料凳上,每半个小时可以起身轻轻地不带脚步声的走动几步,不然谁蜷缩着坐一个晚上都是熬不下来的。
卷毛教给我的这个主意就是在凌晨三点多,那一次的巡逻刚刚走过,要十分钟以后才会回来,我们站起来垫着脚尖来回活动僵硬的膝盖的时候。也是看着我越来越愁眉不展,卷毛总是忍不住看着我这个小老乡就这样人比黄花瘦下去吧,也或者是卷毛比较热心,加之我们从第一天开始就相处得很好。
这个主意还行,不过在卷毛的提醒下,我并没有第二天就立刻向牢头申请,我得先自己考虑清楚了才行。——前面我说过,一般犯人才被扔进看守所的时候管教会约谈一次摸情况安排犯人写家信,然后基本就不会再过问,而是让牢头负责梳理各监舍的状况。主动申请我听卷毛说这种人有,但很少,一般都是家里面有什么紧急情况或者家人重病或者死亡之类的,要么就是那些富豪们,他们和管教见面机会比较多,嗯,原因嘛也就是大家想的那样。
所以对我来说,约谈申请会不会被批准是其次,一次不批准继续申请就是,多来几次管教总是会见上一面的,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要被处分,搞不好被剥了警服那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多不划算呐。
我最主要的是要事先思考好需要说的话,约谈时间一般就是几分钟,长点的十来分钟,再长的话对于我这种人无权无势无钱的人来说就很难了。倾诉自己的意见、摆出自己的要求,这就是卷毛给我的最中肯的意见, 我决定全盘采纳。
拿定主意之后的又一天,也即是我被扔到看守所的第十一天的早餐之后,我找了牢头。牢头大概四十来岁,唔,从半白的头发来看应该四十多岁了,要说五十岁也有人相信。牢头不是像电视电影里那种头上油光发亮、满脸横肉、浑身刺青的彪形大汉,其他监舍的牢头我没见着,反正我这个监舍的牢头一看就是农村里那种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还是历经沧桑备受劳累的那一种。
牢头的姓有些生僻,姓母,母建军,一个充满六十年代时代特色的名字。他是杀人进来的,杀了村里一个调戏寡妇的流氓,法院判决之后就会转监离开,据说有很多乡亲愿意给法院签名作保,所以我们都听说他大概是个无期的模样。
牢头平时都是乐呵呵的,说起他自己的事情也是无所谓的样子,好几次座谈会他都主动聊起杀人的经过,一副意犹未尽的感叹,好些人还是有点怕他。不过我倒是觉得母建军很朴实一个人,我问过他,他一般都是淡淡一笑,好像无期甚或死刑也都那么回事。
我无法理解牢头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也第一次看到这种面对无期徒刑那么淡然的人。这不是其他,这是一个人后半生永远的失去自 由,我不能想象,严格说起来,母建军杀的还是一个十里八乡臭名昭著的流氓,他不感到委屈吗!
“有什么好委屈的,杀人偿命嘛,现在还不用我偿命,难道我还不知足吗?”我提出申请的时候忍不住又问了一次牢头,他笑呵呵的回答我。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触动,也不知道是该赞同他还是谴责他,反正监舍很多人都谴责过他,谴责他为什么不配合律师做无罪辩护,反而要在认罪服法… …
“行,一会儿管教巡逻的时候我帮你给他说,放心,他会约谈你的。”母建军拍着我的肩头,他同样对我的事情很好奇,毕竟没谁听说过开个黑出租要跨地市州拘留,还拘留了这么久不闻不问的,至少要罚款也得见司机本人嘛?
我亲眼看到了在警察巡逻的时候牢头凑过去喊住其中一个年轻警官说了几句话,我当然是满怀希望的等待着随后而来的召唤,可我一直等到吃午饭也没见动静。卷毛和我排队打饭的时候告诉我:“这种事急不来的,耐心一点等着,估计要明天上午吧,约谈一般都在上午,我好几次约谈都是上午。”
好几次?我诧异的看了卷毛一眼,卷毛呲着被劣质烟熏得焦黄的牙齿补充道:“每次进看守所不得都约谈一次嘛,难道你还以为这一次进来就被约谈了好几次?我没那好运道,也没钱的。”
我耸耸肩,调整了失落的心情,打算如果等到明天中午还没消息就再给母建军说一声,让他再去申请。
不过,我没需要等那么长的时间。午餐之后的座谈会,我正听一个路桥公司的老总,呃,前路桥公司的老总述说他的受贿手段的时候,外间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早上我看到我那个年轻警察走到内间铁门外低沉的喊道:“母建军。”
我有些激动,真的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这还是我进了看守所之后第一次走出监舍。或许,我终于可以见识见识看守所的全景了。嗯,我想多了,牢头听到喊声之后立即两步冲到铁门边,一个标准的立定姿势和那警察低声交谈了几句,回头喊我道:“何冲,穿鞋。”
说到穿鞋,原本所有的皮鞋、布鞋、运动鞋等一切犯人穿着进来的鞋都被牢头全部塞到天井里的柜子中,在监舍内能够穿的只有拖鞋,塑料拖鞋,我的拖鞋是母建军给我的,也不知道是曾经哪一个犯人的,反正但凡离开这里重见天日的人都不会带着东西走,晦气嘛,人还是喜欢讲究一个吉利!
“老何,机灵点啊。”母建军在我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提醒了我一句,我都差点没听见,可想而知他声音有多低。我有些不解的眨眨眼,什么叫机灵一点?这是要做什么?
一分钟之后我立刻明白了母建军的意思,果真是需要聪明机灵点才不会挨骂啊!
我走出内间铁门,年轻警察手一指天井墙角:“面向墙壁,等着。”我一愣,立时反应过来,说心里话,这要是在外面谁给我这样子说话,我绝对是上前就是一拳。这里面嘛,古人不是叫我们人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我很老实的走过去面向墙壁站好,努力的听着后面的声音。
管教听母建军汇报了一下监舍的情况,转身走到外间门。看守所的门是自动回弹的,打开之后松开手门会自动关闭,内外都要用钥匙,管教站在内间门的时候,除了老头其他所有的犯人都必须坐在通铺上,敢在这个时候跳下来的只能是管教点名的人,否则那就直接享受关禁闭的单间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