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厉绍南坐在书房的书桌前,英挺的身子轻靠在椅背上,一双幽深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明月。
桌面上,是一张通红的请柬,项易和真子的婚礼。
项易虽然和厉君措交好,厉君措和厉绍南的交锋又早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但项父却不愿这么早站队。
所以这次婚礼,项家既邀请了厉君措,又邀请了厉绍南。
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得到允许之后,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虽然带着年轻人的独有神采,眼神中却透出别样的世故老成。
他向厉绍南毕恭毕敬的微微颔首,“先生,方氏的总裁想约我们明天早晨在公司见个面。”
厉绍南两只修长的手指随意夹起桌面上的请柬,深邃而孤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与厉君措都同时有和方氏合作的意向,却没想到厉君措在与方氏总裁见面的当天并没有露面,只派了个身边的亲信接待,自己反倒跑去参加拍卖会。
更令人意外的是,厉君措用天价拍下了那栋司徒旧宅,却又将宅子租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厉绍南冷哼一声,似是轻笑,却又令人发寒,“不见。”
首先投向厉君措,厉君措却不给面子的人,他厉绍南自然也不会再给机会。
走进来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那我叫人回了他。”
“查到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了么。”厉绍南没有就方氏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反而直接跳跃到租下司徒旧宅的女人身上。
“是,”年轻男人却十分顺利的跟上了厉绍南的思维,“据说是林景焕的孙女,是个钢琴天才,英文名字叫艾琳,过几天在金都会有一场音乐会。”
厉绍南的指腹在请柬上的烫金小字上缓缓摩挲,“嗯,去吧。”
年轻男人又轻轻地鞠了一躬,正准备离去,却又突然被厉绍南叫住,“弘彬。”
弘彬脚步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自尹秀澈的死,景曜的入狱之后,厉绍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叫他的名字了。
“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七年时间的打磨,让弘彬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他早已经看清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那个天真热忱的弘彬终是再也不见了。
尹秀澈和景曜的结局更是在提醒他,无论何时都要小心翼翼,对待厉绍南更是不能失掉半点分寸。
厉绍南却盯着请柬上“川崎真子“这四个字,静默半晌,突然开口,“你想念你秀澈哥哥么。”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背影竟然是数不尽的落寞。
弘彬的薄唇微动,愣怔在原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总是身穿着白色衬衫,彬彬有礼却又待人淡漠疏离的男人,只要有他在,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七年来,尹秀澈的名字几乎成了一个忌讳,不仅围绕在厉绍南身边的人不能提起,即使在弘彬心中,他也不允许自己想起。
他抿了抿嘴唇,回答得冷静而有条理,“逝者已矣,弘彬现在想的只是如何报答先生的恩情,为先生效力。”
“你倒是改变了不少。”厉绍南似乎是在对弘彬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轻哼一声,“罢了,准备一张那位艾琳小姐音乐会的票,去吧。”
能让厉君措将司徒旧宅心甘情愿租出去的女人,必定不是一般的女人,他决定去会会她,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她变成厉君措身边的一颗钉子。
弘彬用平静的表情将自己早已经澎湃的内心掩饰地十分得宜,又向厉绍南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厉绍南一个人继续望着窗外的月亮。
那张颜色鲜艳的请柬依旧握在他的手中,看到请柬的时候,他不仅想到了尹秀澈,还想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眼睛里面永远干干净净像流淌了一条清澈的小溪的女人,那个他没有护她周全而一生再不愿提起的女人,那个唯一让他那颗冰冻已久的心升腾起一股爱怜和内疚的女人……
转眼间,便到了项易和真子的婚期。
白色的兰博基尼缓缓在婚礼现场停了下来。
副驾驶上的司徒透却没有马上下车,反而侧过头看着神色依旧淡然的尹秀澈,浅浅一笑,“你真的不准备进去看看么?”
尹秀澈将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面沉如水,将最深的波澜掩藏在心底,“我只要她安好。尹秀澈只不过是一个死人,而我今天是你的司机,如此而已。”
司徒透明白他的顾虑,他已经失去了真子一次,不可以再失去第二次。
与其以一个活人的身份重新出现,再次给真子带来危险,倒不如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幸福。
司徒透抿了抿嘴,顺着尹秀澈的话,“既然尹秀澈已经是一个死人,现在的你是一个得到重生的人,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重新开始生活。你知道的,明瑛在等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如果你愿意,我……”
“我的决定,早在七年前就做出了。”尹秀澈语气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清透的眼睛望向前方,“下车吧,记得把礼物带给她。”
司徒透也不再勉强,毕竟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旁人再怎么跟着着急都无济于事,伸手拿过那个装着礼物的盒子,又冲坐在后座的铃兰挥了挥手,然后下了车。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真子最喜欢的巧克力奶糖,尹秀澈特地请专门的师傅制作而成,虽然他心中很清楚,真子吃不到。
为了真子病情的稳定,项易特地将婚礼的现场选在了距离医院较近的地方,又请了金都最有实力的医生护法。
司徒透来到婚礼后台的时候,见到几个化妆师正在给沉睡的真子画着新娘妆。
项易站在门口不肯走,聂明瑛指直他,“哎呀,你天天看,日日看,都看了七年了还没看够,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让你看呢,不差这一会儿,你就先出去吧啊。”
男人十分执拗,“我就站在这里守着她。”
司徒透不禁“噗嗤”一声笑,开玩笑道:“项先生还怕我们把你的妻子吃了不成?外面还有一群宾客等着项先生接待呢,如今像我一样不计较主人怠慢的客人可不太多见了。”
项易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司徒透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格外熟悉,又说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聂明瑛将司徒透拉过来,有些无奈地笑对项易道:“你还不认识她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艾琳小姐,一会儿咱们还要请她为你们的婚礼奏乐呢。”
项易顿时反应了过来,向司徒透微微颔首,“原来是艾琳小姐,久仰。”
司徒透冲他莞尔一笑,“项先生比起从前倒是稳重不少。”
项易眯了眯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司徒透,“什么?”
还未等问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聂明瑛推了出去,“什么什么的,今天正是你该忙的时候,总在这里啰啰嗦嗦干什么,快出去,快出去。”
聂明瑛将项易推出去的功夫,司徒透就已经走到了真子的身边。
多年不见,真子的面庞纯真依旧。曾经是好朋友的四个人,如今只有真子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说起来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司徒透有时候倒宁愿自己像真子一样,永远昏睡下去,至少不用面对最赤裸裸的真相和人性,至少可以保留自己最后一丝纯真的心。
她从化妆师手中接过一只眉笔,轻轻在真子秀气的眉毛上滑过,然后缓缓俯下了身子,凑到她的耳边。
“真子,我是小透,我回来了。”温和而细软的声音传进真子的耳朵,司徒透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到周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对真子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淡定又从容,眼睛中闪烁的微光却出卖了她。
“我把你的哥哥也带来了,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一定让他来见你。”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洁白的婚纱裙摆下面,真子右手的那只纤细而修长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
厉宅。
纪柔还深陷在最黑暗的梦魇中。
噩梦从七年前那场爆炸开始,炸裂的画面美到令人窒息,紧接着便是司徒透一张七孔流血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不能动,不管用多大力气也喊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司徒透对她冷冷地笑:“现在轮到你了。”
然后是她的孩子,她心爱的甜甜,被司徒透一只手掐住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不要!”她声嘶力竭,“不要!!”
最后一声,她终于喊出了声音,猛然从床上坐起,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司徒透那张满脸是血的面孔似乎还在她的眼前。
额头上,早已经大汗淋漓。
原本在一旁玩耍的甜甜被她这一声惊呼吓了一大跳,愣了两秒,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纪柔缓了缓,发现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梦,甜甜还好好的在自己身边,心中一酸,将女儿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也和甜甜一起,低低地哭起来。
“甜甜不怕,妈妈会保护你。”
她越抱越紧,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也越来越浓烈,尤其是想到那条突然出现在厉君措口袋中的丝巾,随时会无依无靠的感觉也涌上心头。
咬了咬牙,她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别怕,就在今天,妈妈会为你,也为我自己争取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