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芮晨瞬间僵立。
这些天来得知善清宫主部的一众人等在分头寻找他,朱芮晨也隐隐体会得出,他们找的这么明目张胆,根本不像是为了来帮他报仇,更像是要劝阻他。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紫曈或许更倾向于拉拢雨纷扬去对付素玧,可朱夫人、胡昌兴他们有什么理由会不想杀雨纷扬报仇的?
原来根源就在这里,他是白霁霆的儿子,与秦皓白一样是他们的故主血脉,虽说三皇子白霁霆的地位不及太子白雯天,但由于当年白霁霆是为掩护善清宫一众人等而牺牲了性命,善清宫主部对他的尊敬程度就绝不低于白雯天。
这个人既是如少主一样的主人,更是恩人之后,无论哪个缘故,都足够让他们泯灭仇怨放他生路。朱夫人他们自是要尽快寻到朱芮晨阻止他与雨纷扬拼命,若非这个身世还不宜被外人知晓,他们就要宣扬出去让他知道了。
原来自己真有一个决不能杀他的理由。朱芮晨有心否认,想要让自己不去相信,可是无需秦皓白多做解释,他自己就能想明其中关窍——消息为吴千钧所传达,住在永宁城郊的戚华夫人,雨纷扬对四公子所流露出的羡慕,傅雪薇对雨纷扬看似无来由的忠诚……一切的一切,都能与这个隐情相联系,容不得他无视。
忠于故主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他又如何能无视这件事再去复仇?事实正如秦皓白所言,他若早一步已经下了手,事后得知此事,也会悔恨终生。而放弃为弟弟复仇,一样要成为他的终生憾事,事情注定要陷入两难。
朱芮晨苦笑了一声,抛下雨纷扬,颓然一叹,转回身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山石之间。
“大哥。”秦皓白唤了一声,也没见他回头,只好先来照看雨纷扬。
雨纷扬早已昏迷了过去,对周遭变化毫无反应。他胸口的剑伤只是紫曈一记虚招所致,未伤及内脏,摔下的震荡之伤也不致命,只是因为心智崩溃,尽弃生念,才引得气息奄奄,也是到了生死系于一线的地步。
意识陷入一片混沌,连一个清晰的梦境都难以形成。渐渐地感到自己仿若化作一缕幽魂,对自己的身后之事冷眼旁观,看到母亲以泪洗面,看到宇文禛在向卫容等人大发雷霆,也看到傅雪薇骑着马缓步前行,回过头来怅然兴叹。而这一切与紫曈一剑刺来的那一幕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完全可以忽略无视。
雨纷扬甚至觉得,死了真好,那么多烦心事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即使在昏迷之中,也觉得身心疲惫到了极限,恨不得将自己的最后一点还在跳跃的意识都掐灭掉,让自己得以安息。可感官还是不听话地恢复了过来,直至他再次睁眼醒来。
面前是座装潢普通的民居房间,雨纷扬躺着发了一阵呆,就支撑着坐起身来,感受到身上好几个部位都被牵扯得疼痛,他也毫不在意,直接下了床,一步一挪地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外面是一片耀眼的艳阳,能看到木质船帮和青碧河水,原来他不是身在什么民居之中,而是在一条船上。
外面隐隐听见有人说话,过了片刻,木门吱扭一响,一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手中端着药碗。见到他站在窗边,妇人似感意外,走上前来略略一笑道:“你竟已醒了,起床走走利于伤势恢复,不过也不可操之过急。先来将这药喝了吧。”
雨纷扬木偶一般地呆呆看着她,仿佛根本听不懂她说的话。这妇人他是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她竟会对自己流露出母亲一般的关切,这又是为什么?雨纷扬的意识没能随着身体一齐醒来,只觉得自己仿若已到了阴间,身处一个与现实搭不上茬口的地界。
妇人见他这副模样,眉间现出些许忧虑,将药碗放到一旁桌上,过来搀住他的手臂,扶他坐回到床边,温和安慰道:“都是芮晨不好,将你惹成了这样。其实你不必那么介怀,紫曈那时去找你们,目的为的是让你与芮晨休战,她刺那一剑不过是想逼你停手,绝非真想杀你。你看你得以这么快就醒来,还是她亲手医治的功效,她对你关切得很,绝没想要你死的意思。”
雨纷扬终于将意识与现实搭到了一起,也想起了这妇人是谁。他曾在唯一一次去到善清宫时与她会过面,记住了她是那里的一个重要首脑,相当于这个大家庭的管家,也正是朱芮晨与朱菁晨的母亲。
眼见朱夫人小心地用瓷勺搅着碗里的汤药,送来他嘴边想要喂他,这样的照料不同于丫鬟奴仆,其间所含的温情关切连他母亲都多年未曾流露过。雨纷扬却没去喝药,只呆呆问道:“你知不知道是我杀了你儿子,为何还要如此待我?”
朱夫人一愣,继而红了眼眶,又竭力忍下来,勉强笑道:“这其间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你不必再挂在心上。纷扬,吴宫主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我们,你的苦衷我们都明白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话不能放开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