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他面目的一刻,傅雪薇就已经被吓呆了,这个叫花子一样的人竟然是雨纷扬,竟然是那个任身上的华贵衣衫沾污上一点茶渍都会立刻弃之不要的雨纷扬,世上能有什么事,可以让他这样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堕落至此?
而听他问出了那句话,傅雪薇就更是惊恐无限,全身都发了冷:“你……你竟杀了他?”
雨纷扬嗤地一笑,任由干裂的嘴唇渗着血:“果然你也会,连你也会!我杀的不是朱芮晨,而是菁晨,是我有生以来遇见的……唯一一个真心拿我当朋友看的人,我却亲手将他杀了!”
傅雪薇呆呆站着,一时处理不来听到的消息。菁晨死了?那个多年来时常追在她身后,说着哥哥的坏话,替她抱不平,还去帮她整蛊朱芮晨出气的少年……死了?
雨纷扬陡然扑过来,抓住了她提剑的手:“雪薇,你也觉得我可恨是不是?那就来杀了我为菁晨报仇,别等到紫曈来动这个手,她要来亲手杀我,光是想想就要将我吓死了,你来替我解脱才是最好……”
傅雪薇看出他是理智尽失外加醉得一塌糊涂,连忙将长剑撇在一旁,强行扶他坐到床沿上,耐心劝道:“纷扬你冷静些,先来告诉我究竟出了何事。芮晨和紫曈他们都是通情理的人,这其中若有什么误会,总能解释清楚,不至于沦落到退路全无的境地。”
雨纷扬呆呆说着:“退路……还能有什么退路?秦皓白抢回了紫曈,菁晨还帮着他骗了我,我一气之下便去射了一箭,哪知道箭上被素玧和宇文禛下了毒……我还……还亲口向朱芮晨叫嚣,就是要来杀他们一个人的……哪里还有退路?谁还会相信我不是真想杀他?再说了,箭就是我亲手射的,没有我动手,菁晨又怎可能中毒,是不是真心,又怎样……”
说这几句话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话音一落,雨纷扬就噗通一声倒到了床上,昏睡了过去。
傅雪薇听得愕然呆立,本以为他既然如此恐慌悔恨,一定是错手误杀之类,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过程。雨纷扬虽然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也完全没提细节,却已将事情关键都呈现了出来。
傅雪薇完全能够想象,依着他的傲气,吃了亏后肯定会想去报复,可对善清宫一行人也只会点到为止,不至于狠下心来斩尽杀绝,这一回完全是为人利用,也确确实实是到了覆水难收的境地。
想到再不能相见的菁晨,再看着披头散发倒卧面前的雨纷扬,傅雪薇就像看着一个犯下大错的孩子,既痛心又无奈,真想扇他一个耳光,再去狠狠数落他:你的聪明劲都用到哪里去了?竟然任由事情沦落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事到如今再来悔恨还有什么用!你自己说,还有什么用!
可生气归生气,总不能真去任他一死了之吧?傅雪薇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出去烧了些热水,用铜盆端进来,浸湿了面巾,一边为雨纷扬擦洗头脸,一边思忖着对策。
为他做了一年多的属下,还不曾做过这种丫鬟的活计。傅雪薇恍惚想起,曾几何时,在勋昌城外的破庙里,她也曾照料过这样一个酩酊大醉又伤心欲绝的男子。
看着面前雨纷扬天真的睡相,傅雪薇忽然觉得很好笑,当初有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这个人的智慧犹在朱芮晨之上,时时处处都那么无懈可击,几乎将他当做天神般的仰视,直到看见他在面对紫曈时表现出的冲动,才隐隐发觉他也有着孩子气的幼稚一面,并没那么完美。
而今更是得以证实,他哪里是什么天神?又哪里比得上朱芮晨睿智冷静?人家朱芮晨曾得李花凝那样亏待,也只是用出走和烂醉花间的办法来发泄,没去做出任何无可收拾的冲动之举,哪会像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死孩子一样胡作非为?
傅雪薇幽幽叹了口气,头一次梳理清了自己的情愫。朱芮晨从来都没需要过她,所以对他,自己再怎样执着不放仍是遥不可及,以至于越得不到越不甘心,逐步走进了偏执极端,那已经不再是爱,只是在与他较劲,以及与自己较劲罢了;
而对雨纷扬,从发现了他的幼稚,感觉到他需要自己相助开始,对他的欣赏仰慕逐步褪去,感情才转变成了可见可触的实体。她一直在真心盼着能帮他得偿所愿,盼着他能顺心如意,再没一点想去吸引他注意、独占他的欲念。
所以对这个人的爱,才是真切实在的。在她终于学会了如何爱人的时候,爱上的就是这个人。
而且相比朱芮晨,这个人才真正需要她,曾经就因为她在,避免了一次重大悲剧,这次也因她以为已经可以功成身退,没再插手,他就再一次陷落泥潭。
既然如此,临到这样的当口,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再去竭力帮他一把,替他谋个出路。
想明了这一点,傅雪薇愈发冷静,细细谋算着还能如何去化解雨纷扬和善清宫之间的矛盾,手里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他唇上的血迹,又为他解下污秽破损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