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再回想起当日情形,雨纷扬根本无从解释,他当时怎就会答应了紫曈的提议。
若说冲动使然,他当时只是很想杀了陆颖慧泄愤,并没想以此挟制紫曈啊。
他自视甚高,能看入眼的人极少,对朱芮晨的智谋和秦皓白的武功是存着几分佩服,与朱菁晨是秉性相投,四公子当中唯独不怎么看得上陆颖慧,而偏生对方是个最没眼色的,竟然无数次当面和他过不去,还想在他与紫曈之间作梗。雨纷扬不曾显露,其实心里早就对其有着怨愤。
这两人对对方的厌恶其实如出一辙,都可归结为:就凭你也配对她心怀非分之想?
这回他承受不来对吟吟的负疚,正可将责任都推至讨人厌的陆颖慧头上,让自己相信杀了他,就是替吟吟伸冤报仇。可是一旦答应了紫曈,事情的味道就全都变了。他就从推卸责任变成了有意要挟,从懦夫变成了十足的恶人。
别说去实施,当时听到紫曈提出这建议,雨纷扬都感到屈辱和心痛——她竟然来与他商谈交易,这分明是对敌人才会使用的招数,他们都已到了这种地步,又和反目成仇还有多大的区别?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听了她的话,想到又有了一个得到她的机会,自己却在高兴。当初在吉祥镇外,不屑于用与秦皓白为敌对她要挟,那时能够那么骄傲,原来只是因为爱得不深。
自己真是如此卑劣之人,并没被谁错怪。雨纷扬露出苦涩的冷笑,自嘲过后就变得更加阴狠,朝秦皓白看了一眼:“你这是行的缓兵之计,料准了只要解了这个燃眉之急,我也不可能真去对你怎样,到时再让他恢复元气,将你救走也就是了。我又哪里落得到什么好处?”
紫曈依旧说得冷静异常:“这也简单,你将我与颖慧哥哥一齐带回去,好好看守他,有他做人质,不怕我不听你安排,小白他们想要从定王府里救出两个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雨纷扬注视了她片刻,淡然笑道:“你倒是为我想得很周到。”
陆颖慧惶急起来,盯着紫曈道:“你怎能做这决定?是我一手操办了今日之事,方才还险些害得你与皓白双双死去,你就任我死在这人手里又怎样?怎能为我而屈从于他?”
紫曈叹了口气:“颖慧哥哥,你但凡还保有一丝理智,就记着我与小白这份心意,老实活着,别再做何傻事。”
陆颖慧还待再说,雨纷扬当即出手封了他多处穴道,说道:“你且放心,我不会留给他自行了断的机会。”
紫曈则趁此机会,朝秦皓白望去一眼。
即使没有留意当时他们交换的这个眼神,雨纷扬也很清楚,紫曈这确确实实就是缓兵之计,当时秦皓白一定是恨不得扑上前去制住他,只苦于没那个本事,他们怕的是一旦惹急了他,不但陆颖慧性命不保,连秦皓白都会面临危险。从王府救出两个人是很难,但等到秦皓白恢复元气,再与朱家兄弟好好合计,外加上等他恢复理智,事态也就有了转圜余地。
紫曈与秦皓白对视的那一眼,就是给了彼此一份安抚,及一份承诺。最终秦皓白没来拼命,放任两人被雨纷扬带走,也是因为清楚他确实不会对紫曈怎样。
转过天来,雨纷扬驻足于安置紫曈的小院之外,呆望着院门的时候,依旧只能自嘲苦笑。他这个自诩高明的幕后主使可是越来越被对方拿捏准了,他可不就是不能对她怎样么?这个缓兵之计真是行得天衣无缝,让他明知是计,却仍无可奈何。
念玥走过来禀报:“世子,地牢那边已经一切妥当,除非世子亲临,否则绝没人闯的进去。”
雨纷扬点点头。王府后的那处地牢遍布机关,武功再高也无法闯入,将陆颖慧关在那里,秦皓白他们救不出他,即使来接紫曈,紫曈顾念着陆颖慧的安危,也不会随之逃走。他就这样有了一个既不用强行禁锢,又能留下她的办法,用的却还是要挟。为此他只能站在这里呆望院门,连进去看她一眼的胆量都没。
念玥又说:“吟吟小姐就要下葬,世子可还想去看一眼?”
雨纷扬缓缓摇头:“不必,葬了就是。”
他已经没了去见吟吟的颜面,想必吟吟也不会想见他了。自己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直到无可挽回,已经偏离初衷越走越远,初时还会悔恨挣扎,此刻倒像是已经麻木,虱子多了不痒。
雨纷扬发觉,自己是越来越像宇文禛了,莫非是与他相处太久,难免近墨者黑?
半日之后,他去了永宁北郊的小院拜会母亲。这些日子一系列变故的细节,以及他的诸般心情,他不会去告知宇文禛,也不想去打扰傅雪薇,斟酌掂量之后,还是来对母亲一一说了。
戚华夫人听后并没多少神情变化,只淡淡道:“吟吟那姑娘还不错的,可惜了。”
坐在雕花落地罩内,雨纷扬望着窗上阳光,失神说道:“我知道母亲也是对宇文禛的为人有所鄙夷的,如今看着我也渐渐成了他那样的人,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我鄙夷的,是宇文禛性子里的龌龊一面,却并非他的自私阴狠。”戚华夫人手中轻抚着锦瑟琴弦,语调舒缓恳切,“纷扬,你可知你错在哪里?你错的不是行事自私,而是错在高傲不足。你出身高贵,秦皓白虽然与你血脉相近,天资却不能与你相提并论,朱鹤影那两个儿子该是你的下属,而非什么朋友。你错就错在自贬身价,将他们视作了与你平等之人。你生为天之骄子,何须用那些俗人的眼光约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