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你竟还要来替他分辩?”紫曈愈发愤慨,“别的死于他手的人是好是坏我不知晓,但那位客栈掌柜不是坏人,我可是明明确确知道的!他秦皓白那么轻易便要了一个无辜掌柜的性命,你当时正在门口,怕也是将那事看在了眼里的吧?不过是因为他交代那掌柜看住我,而我为了躲避爹爹追杀跑去了二楼,他回来寻不见我,便将那掌柜杀了。你又还想怎样替他开脱?是不是也要说那掌柜办事不利,就活该被他索了命去?”
“客栈掌柜?”陆颖慧愣愣地回思了一下,“那位掌柜……不是郁先生杀的么?”
屋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紫曈本还想了满口言辞等着向他辩驳,这一下都被堵了个严实。
陆颖慧一边回想一边叙述,神态挚恳,语气坦然。
秦皓白为了给宫主疗毒去寻神医,善清宫的不少人知道消息后都分头赶来接应。陆颖慧在福远镇与他相遇,一同回转那座客栈去找紫曈。掌柜之死他并未亲见。他们两人到达时,已见到那掌柜倒在大堂里了。秦皓白让他等在门口,嘱咐他若是见到一名穿了紫衣的姑娘经过,就留住她,自己去了里面。
随后陆颖慧听见门口有人议论,说是有位手持长剑的中年先生要冲进客栈,被那掌柜阻拦,两人争执拉扯期间,掌柜被那先生刺伤了胸口。郁兴来跃下楼来追紫曈时,陆颖慧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说着:“杀人的就是这人。”他不禁暗暗感叹:想不到这位昔日名噪一时的神医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辈。
末了,陆公子又担忧这么说起人家父亲的恶行有些无礼,便补充道:“郁姑娘,令尊杀了那位掌柜也是误伤,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好人公子还是总有些不切重点。
紫曈早已惊得无言以对,略一回思琢磨,便明白了过来,脑中清晰描画出当日情形——
秦皓白到来后,不见了她,只见掌柜倒在地上,便急急上前拉扯起他喝问:“那女子到哪里去了?”
掌柜被刺中要害,一个字也未吐出,只向楼上瞄了一眼,就此没了气息。
秦皓白抛下掌柜尸身,疾步冲上楼梯。
紫曈恍然顿悟:当时掌柜已然流了那么多血在地下,怎可能是刚刚为他所杀的?我竟连这事都未留意,就糊里糊涂地判定是他杀了人。却原来,我生了他十几天的气,将他看做嗜杀恶人十几天,都只是犯了个再愚蠢不过的错误!
再多回想一下,与他相处的那几日中,他只对那船夫下了杀手;那几名汉子吵闹惹他不快,他只是掷出筷子威胁;乌金硕等人偷擒她出来,他也未对他们追究;另外他遇见赵锦絮,也曾与之平和商谈,这人显然理智的很,根本不是一个信手杀人的恶人。
一直以为是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此刻方知,明明是自己胡乱猜忌,从没有真正相信过他,不然又怎可能如此轻易地误解了他?
陆颖慧有些迟疑地道:“其实,皓白向来我行我素,说话做事都不甚讲究,是容易引人误解。但他并非恶人。他对姑娘你也是极关心的,还特意嘱咐了我,一定将你安置好。”
紫曈的心动了动,又想明白了一件事:秦皓白将她推去柜台,叫掌柜看好她,根本不是要掌柜看守她防她逃走,而是因为担忧有外人对她不利,才叫那掌柜照看好她,替他保护她一阵——事实证明,他担忧的有理。
同一件事,其实可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解释。那个人虽然言行很不斯文,其实自相识以来,一直对她极力照护,表面上像个恶人,实际待她极好。
而这个待她极好的大好人,居然冤沉海底,亟待昭雪。
陆公子仍在道歉:“郁姑娘,向你隐瞒了身份是我的过错,你若因此见怪,我也无可分说,只有好好向你赔礼的份。若是皓白曾有对姑娘无礼的地方,我也在此代他向你赔礼了。”
紫曈却远比他更加歉仄,忙道:“不不,陆公子,是我错怪了他。我也不怪你,当初若不是我误会在先,就不会拒绝回福远镇去找他,也就不至于与你打了岔,让你没机会亮明身份。一切过错都在我,哪需要你来赔礼?明明是……我该向他赔礼才对。”
紫曈简直内疚得无地自容,满心酸涩惶恐,急慌慌地拉了陆颖慧的衣袖道:“陆公子,你可知他现在哪里?我须得及早见了他,向他赔礼才是。”
陆颖慧迟疑地朝门外看去:“他这会儿……”秦皓白知道今晚他会带她前来,本该会过来看上一眼的。
紫曈随着他转头看去,猛见门外院中的桂树之下,正立着一个墨色身影。一时疑心自己眼花看错,忙两步走去门口。外面那人轻抱了双臂,玉立于桂树之下,面上神情冷淡傲然一如往日。淡淡的星月之光与屋中洒出的烛火光芒揉在一处,轻笼着他,在那清隽秀美的五官之间细细勾画出几道阴影,玲珑有致。
前一刻还满心想着找他致歉,这一猝然照面,紫曈却头脑一空,将本意给忘了个干净。心里忽冒出一个与“致歉”全不相关的念头:这人的相貌真是好看,这么看着他,真是舒心……
本以为离开了他这半个月,是抗拒他、抵触他的半个月,此刻真见了面,反倒隐隐发觉,自己对这重逢倒似是期待已久。